若不是最近对林夕的词突然起了兴致,大概还会继续以为这是李宗盛写的:
我怕来不及 我要抱着你 直到感觉你的皱纹 有了岁月的痕迹
直到肯定你是真的 直到失去力气 为了你 我愿意
动也不能动 也要看着你 直到感觉你的发线 有了白雪的痕迹
直到视线变得模糊 直到不能呼吸 让我们 形影不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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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 全世界我也可以放弃 至少还有你 值得我去珍惜
而你在这里 就是生命的奇蹟
也许 全世界我也可以忘记 就是不愿意 失去你的消息
你掌心的痣 我总记得在那里
我们好不容易 我们身不由己
我怕时间太快 不够将你看仔细
我怕时间太慢 日夜担心失去你
恨不得一夜之间白头 永不分离
repeat#
在那里 在那里…
用理想去考量,人生太短,眼前的路没有尽头;用爱情去考量,人生又太长,岔路太多。所以林夕才会写,恨不得一夜之间白头,永不分离。
开始对歌词字斟句酌,入门是方文山,最后喜欢的是林夕。
方文山写失恋,是“所有回忆对着我进攻/我的伤口被你拆封”;写热恋,是“院子落叶跟我的思念厚厚一叠……窗台蝴蝶像诗里纷飞的美丽章节”;写青葱年华的约会,是“琥珀色黄昏像糖在很美的远方……薄荷色草地芬芳像风没有形状”。黄昏像糖,草地像风,寥寥几笔却令场景瞬间置换,原本毫不搭边的比喻,配合旋律唱出来,竟丝毫未觉矫揉造作之处,反而越想越觉得顺当。
方文山写尽了情爱之中的不可放手,林夕却说,我放手了,然后把这双手收进心里。
满街脚步 突然静了
满天柏树 突然没有动摇
这一刹 我只需要一罐热茶吧
那味道 似是什么都不紧要
唱片店内 传来异国民谣
那种快乐 突然被我需要
不亲切 至少不似 想你般奥妙
情和调 随着怀缅变得萧条
原来过得很快乐 只我一人未发觉
如能忘掉渴望 岁月长 衣裳薄
无论于 什么角落 不假设你或会在旁
我也可 畅游异国 放心吃喝
“如能忘掉渴望/岁月长/衣裳薄”, “无论于/什么角落/不假设你或会在旁”——如果中文可以区分条件式和虚拟式的话,不知道这里会用哪一种。忘掉渴望,就能顺心舒畅么?或者,忘掉本身也只是一种不可能实现的愿景。置身情爱之外,身边竟有如此多的温暖美好,只是一想到他,就把这些都忘了。一念间萧条,一念间快乐,爱或不爱,原来只是一个选择。
谁都只得那双手 靠拥抱亦难任你拥有
要拥有必先懂失去怎接受
曾沿着雪路浪游 为何为好事泪流
谁能凭爱意要富士山私有
何不把悲哀感觉 假设是来自你虚构
试管里找不到它染污眼眸
前尘硬化像石头 随缘地抛下便逃走
我绝不罕有 往街里绕过一周
我便化乌有
人人都有一双手,可爱情不是光凭不放手,就可以拥有。真正的放下是不会忧伤的,林夕显然没有,他只是把劝自己的话都写进歌词里。林夕的情缠,并非写情诗的良好素材,而是更适合写进日记里,是放在心里的念想。用场景比喻的话,方文山的词写的是人间的四月天,草长莺飞细雨连绵,连伤口都要撒些花瓣,连疼痛都是美的。林夕的歌,则大概类似电影情书里女主角对着未婚夫遇难的雪山喊“你好吗?我很好”的那种感觉。爱在当初不管似多么甜美的水果,经历岁月,最后也落得酒一杯,深夜守着煤油炉慢慢品,是什么味道自己知道但是不能轻易说得让别人懂。
当失恋的我开始与旁人携着手
但什么可以拥有 缠在那颈背后
最美丽长发未留在我手 我也开心饮过酒
林夕写物是人非,会用半首歌去叙事,感情最后只落在一个字的改变上,比如,从“感激车站里/尚有月台能让我们满足到落泪”到“感激车站里/尚有月台曾让我们满足到落泪” ,一字之差,岁月尽失。
林夕的词不华丽,他的用心与精致,是埋在整首歌里的,是需要挖掘的。“朋友已走……情侣会走……谁也会走……时间会走”,连时间都会走,又怎么有理由拦住朋友爱人不让走?“用尽心机拉我手……寂寞因此牵我手……借故松开我的手……开始与旁人携着手” 这层层递进的自然演变,是所有爱情从起始到结束的总结。
想起春光乍泄里黎耀辉的独白:“一直以为我跟何宝荣不一样,原来寂寞的时候,所有的人都一样”,执着于一双手的痴情者,和参透牵手这件事换个人也并无差的断情者,究竟哪个受伤更多。你以为爱情中的痛苦来源于非你不可的执着么?林夕告诉你,明白人生不是非谁不可只会令人更寂寞。
算一算,林夕填在歌词里的人生感悟也不少,但却不似李宗盛的歌那样,带有中年大叔说教的味道。他的词令人感受最深重的就是孤独,是一个人与自己的厮守。我经常觉得他在写作的时候,心里是只有自己的,他的词要么就是一出自己脑中的独角戏,要么就是对着想像中的那个他单方面倾诉。听心事能听到最后的,也只有自己吧。那些听懂林夕的人,我们寂寞的频率,一定很相合。
人生如梦,梦是林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