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界终结之前,谁愿给我讲一个,与繁花盛开最贴切的悲剧结局”——WANDS《直到世界尽头》
初冬的阳光温煦地铺满了沈城,不刺眼,亦恰到好处,好似少年在抚摸初恋的脸庞。微风轻抚着地面,温柔,细致,宛如僧人摩挲着铜镜。老人们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望着不远处嬉戏玩闹的孩童,咏叹着自己曾经的青春。今天真是个好日子,不过对于弑亲者来说,这天过于平静祥和了。十点一刻,嘈杂的汽车轰鸣声传来,一辆濒临报废的马自达6缓缓驶来。昨晚我彻夜无眠,不知是否由于即将到来的最终演出而兴奋,亦或是恐惧紧张。弑父的决定自从萌生到昨夜我都一直没有丝毫动摇。但昨天躺在旅馆那吱吱作响的破床辗转反侧的时候,我竟然有了些许的犹豫。我在想我到底该不该终止这个亵渎人伦的计划,回归普通人惨淡的生活?对着自己的脑神经追根溯源,发现原来是鸯在作祟。她拉着我,企图阻止我,不过最终还是没有成功。不过因为她,我又多留恋了一夜人间。
我打开车门,随手关上,并没有锁车。我走进了一个不知名的老旧小区。父亲的酒楼倒闭以后,我们就一直蜗居在这里。小巷子里,垃圾还是那么多,旁边的楼道旁,锁着几辆被私自占有的共享单车,我心里骂了那些没素质的主人几句。我接着走,继续七拐八拐,终于来到了我家所在的单元门前。旁边坐着一个人,看着有些眼熟。是一个个子很高的大男孩,马丁靴,运动裤,棉帽衫,背着双肩包,坐在路沿上,此刻正在盯着我。我想起来了,他是我这趟旅途中的第一个搭车客,阿信。他怎么会在这里?我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脸上。
突然,我觉得四肢麻木,浑身冰凉,心跳加快,一种不可名状,难以忍受的恐惧感攥住了我的心脏。我喘着粗气又打量了一遍那张脸,这使我像精神病人一样浑身颤栗。那张脸究竟有什么令我如此惊慌失措?我凝视着那张脸,脑海里闪过一个个支离破碎的念头。原来如此,同一个名字!同样的身高!同一张脸!确切地说,是我大学时代的样子,一模一样!他究竟是谁?是鬼魅吗?还是来阻止我的?为什么他搭车的时候我没有发现?太多疑问塞满了我的脑袋。我继续盯着他,身上像灌铅了一样动弹不得。他笑了,这个不知名的存在对我发出了嘲弄的笑容。我有点愤怒,心想今天就算是天王老子,也休想阻止我。想到这,僵硬的身体仿佛恢复了弹性。我心一横,大步冲进了单元楼道,没有理会楼道的那个奇怪东西。
家在七楼,我一口气跑了上去,站在门口我扶着楼梯喘了好大一会,才把要飞出去的心脏给按回去。掏出钥匙,轻轻打开了门,往昔的回忆夹杂着酒精和呕吐物的味道扑面而来。我捻手捻脚地走了进去,双眼花了几秒来适应房间的昏暗。一阵呼噜声从父亲的卧室穿出,看来老家伙还没有醒,这便好办了。我推门走进了卧室。
窗帘紧闭,地上散落着一些空酒瓶,鼾声如雷的父亲此刻正抱着被子侧身躺在床上。老家伙胖了,我心想。不知为何,他的发福让我一阵恶心,差一点就吐在了地上。我缓缓坐到他身边,心里一片空白,甚至记不清对他的仇恨从何而来,占据脑海的,是他此刻酣睡的脸。我继承了他的眉眼,继承了他的鼻子,还继承了他的厚嘴唇。这便是我的父亲,我身上流淌着他的血脉,我脸上长着和他相似的五官,它们就像是封印,将我牢牢锁在地上,动弹不得,每当我想挣脱,血缘的枷锁都会将我缠绕得更紧。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了,我从腰间抽出了匕首。
不行,我不想再和他对视,不想再让他的目光在我身上扫过,我更不想让他知道,他的性命终止于我之手。我放下了匕首,在客厅的沙发上拿回了一个沙发靠垫,重新坐回了他身边。我深吸了一口气,在心里指挥自己,动手吧!我将沙发靠垫闷在了他的脸上,渐渐地,他苏醒了过来,开始挣扎。父亲依旧还是很有力量,用他粗壮的四肢奋力地左蹬右踢,我无奈,只好站了起来,用整个上半身的力量牢牢地按住他的头,心里开始默数,一,二,三,四,五……
数了大概不到一百个数吧,父亲的身体渐渐软了下去,放弃了挣扎。我依然保持着刚刚的姿势,死死按着,不同的是,我现在开始流泪了。真没出息,我心里狠狠地骂自己,可眼泪还是喷涌而出。终于,我决定拿下靠枕,我真的很害怕移走靠枕之后看到父亲瞪着无神的双眼苛责着我,不过很幸运,我发现他是闭着眼睛的,让我有种逃过一劫的感觉。我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可总是感觉还有气体打在我的手指上。这样可不行,我想起了我的匕首。这是我托人花大价钱买的,用不上的话那真是浪费了。我再次抽出匕首,对准了他的心脏,狠狠地刺了进去……
我一身血迹地跑到了天台上。我对这里再熟悉不过了,小时候每次和父亲生气吵架,我都会一个人躲到这天台上,这里仿佛是只属于我的世界,远处的高楼和天空,也好似与我无关,那时候我站在高处,体会着世间最冰冷的孤寂。此刻,物是人非。天台上的风有点凉,我掏出来最后一根烟,打了好几次火才终于把烟点着。我站在高处看风景,天空变成了血红色,大地一片火海,火苗几乎和大楼一样高,血红色是一切事物的本色,我置身于红色的世界。
脚步声响起,我回首,阿信上来了,脸上依旧带着嘲弄的微笑,一步一步,不紧不慢地朝我走来。我扔下抽了一半的烟,向他冲了过去,一把攥住他的衣领。
“你他妈的到底是谁?!”
他没有说话,脸上的笑容逐渐收起。我突然觉得视线有点模糊,恍惚之间,对面站的人并不是大学时期的我,而是一个一身黑衣的人。黑色礼帽下的脑袋没有头发,没有眉毛,没有胡子,光秃秃的。脸上没有一丝可以称之为表情的东西。我定了定神,重新看回去,发现对面的人依旧是我,年轻时候的我。我笑了,放声大笑,宛如看到了世界上最令人发笑的闹剧,笑声不止,最严重的精神病人听到了也会害怕。我又哭了,痛哭流涕,一边跪在地上哭,一边用拳头砸地,发出野兽一样的吼叫。仿佛世间的所有苦难全部浓缩在了一块方糖里,而我,一口吞下了它。在被泪水模糊了的视线里,我看到了我过往27年的每一刻,我放弃了挣扎,感受着,感受着幸福,感受着痛苦,感受着期待,感受着失望,感受着温暖,感受着孤独,感受着一切一切我所经历的。最终,我站了起来,嘶吼着,抱起了眼前的这个人,和他跳下了天台,一同葬身在火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