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很多年以前,家乡的马路还是柏油的路面,道路的两旁还有人家饲弄得整整齐齐的小菜畦。菜畦里头有青砖小院,不高不低的院墙上会因季节的不同,不时挑出一只青涩的小石榴,或着伸出一串粉色的小蔷薇,惹得一群打从这里经过的小学生们驻足流连,口水滴答中心里羡慕不已。
那真是一个美好而又纯真的年代啊,大人们都没有什么钱,所以大人小孩的生活都过得平淡而又简单。头顶双丫或是顶着锅盖头的我们,如果谁兜里揣了五毛钱,那绝对可以跻身为小伙伴们中的财主一族,因为它意味着你可以拥有一张洋拍画、一大捧五颜六色的辣椒糖、射雕英雄传的贴画一张、几颗又大又圆的玻璃弹珠和一包酸酸甜甜的小丫头们都爱吃的小零嘴。当然了,没钱也可以以物换物,小杨小的时候就干过拿一个两个拳头般大的苹果去换一个指甲盖大的泡泡糖的傻事。现在想想,原来那时候的小贩就已经非常具有黑心的潜质了。
其实我讲这么多只是因为我怀念那个时代的某些美好时刻,而我与她的初次相遇,就发生在那个年代,就邂逅在那条铺满柏油沥青的马路上……
久远的回想里,记忆中的色彩有些朦胧、梦幻。但我仍记得那是一个春日的早晨,鸭蛋黄一般的太阳还懒懒的挂在三层楼高的翠绿水杉梢上,和煦的阳光中有着暖人的晕黄,照得小镇的清晨格外祥和静谧。风儿轻轻吹,小鸟在枝头上雀跃啁哝,谁家小院里还飘出了小麦馒头的清香。啊,真好闻啊!现在想起来,若不是当时是去往上学堂的路上,小杨的心里只怕会更开心更美。
走着走着,路旁的墙头上刚好探出来一串微带黄意的枇杷,我目测了下身高与墙距,然后很无奈的流了一淌口水,接着只能不情不愿的转身。就在转身的刹那,就在我还在为那串枇杷将会落入那路英雄好汉之口而惋惜时,不期然间,鼻端忽然闻到了一抹香。
这是什么香?初时闻起来清淡悠远,可是渐渐的就转为一种端庄醇美。它一点也不浓烈,可是随着风,它会慢慢的轻裹住你,然后温柔的“掠夺”着你的每一丝细微感触,从发梢到到衣袂,从外在到内心。馥郁芬芳,沁人心醉。
这是一首无声的音乐吗?于极素淡中散发着扑面而来的自然清新,令人自发的心情愉悦而舒畅,被一种温馨而感染得悸动。在我当时的记忆里,过去,我从来没有闻到过这种香。它在哪里?它是从哪里传过来的?我急切四顾,殷勤寻找。终于在远远的那一头,我发现了她!原来,她竟然在那里!
300米远外,一对高挑的人儿相依相偎着迎面款款向我们走来。他们身披着金色的阳光,使得他们的身影看上去有些剪影的效果。这是一对气质绝佳的情侣,男的西装革履,潇洒大方。女的是一头俏皮的短发,身着白色小洋装,A字黑短裙,欣长秀挺的美腿在高跟鞋的有力支撑下错落有致的向前行走——这样一身行头在八十年代初的内地小镇是绝无仅有的!当时路上的行人都很默契的对他们行注目礼,小小的我当时也不例外。我从他们的脸上溜到身上,再从身上溜到女子怀中斜捧的一束花上。花?是的,一捧花,就是它!一捧茎绿花白还带着小骨朵的花!
难怪自古而今,人们总是喜欢把花比做美人,或是把美人比做花。原来花真的是要和美人在一起才能相得益彰,才能更加明艳照人,活色生香。眼前的女子和她怀里的花不也是如此么?人因花的衬托而显得更加楚楚动人,花因人的相伴而显得更是灵动轻逸。慢慢的慢慢的,那一对人儿渐渐走远了,佳人芳踪已杳,可是虚空中仍觉馨香盈袖……
我不知道当年和我一起看到这一幕的人今天是否还记得当时的场景,是否还回忆得起那日的花香?我只知道那如诗如画的一幕已深深的印刻在我的心海深处,再难忘怀。她,已成了我的心上香,只是,我当时却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此后的十多年岁月里,我再也没有遇见过她,但在我心里,却一直记着她。或许,我的心里一直在期待,期待着与她的再次相逢,期待那再一次的美丽温情的邂逅。
老天果然总是眷顾那些心中怀抱着希望的人。二零零三的初秋,我在广州番禺的街头,再次与她相遇。再相见时她被人整理成了短短的一小束,装在透明的小塑料盒里,成了商品。我那时并不是一眼就认出了她,而是凭着记忆中的馨香寻找到了她的倩踪。我不知道我与她的重逢居然是这样的一种情形,但我从卖花的阿姨口中知道她的名字,白兰。花型小巧修长又秀气的它,瑟缩着与其他的同伴挤在一起,尽管香气依旧宜人,可是分明又参杂了一种别样的情绪与味道。花如美人,美人如花,美人与花不都是需要人来怜惜的吗?洁白如玉、素雅恬静的你应该是美人鬓上的轻月,或是衣上的一袭素妆。可是你没有,可是你却偏偏在这里。那一刻,心中有微微的刺痛感。我呆楞片刻,最后还是带走了一盒白兰。返程往深圳的路上,你一路默默伴我。素雅馨香依旧,可是心头却生出了物是人非的辛酸感。
那日一别后,时光如水,又流过了三年。二零零六年三月,我们搬进了新家。适应熟悉了周边的环境之后,我常常会在小区三楼架空层花园里散步。三月的深圳正是春光明媚一派勃勃生机的好时候,花园里的花次第盛放,绚丽非常。我缓缓的踱至一隅,忽闻馨香阵阵,不由心头一窒,复又一喜,我知道,那是你,是你在这里!转身,抬头,我看到了你。你羞涩的躲藏在碧绿的叶子中央,小小的,怯怯的,洁白又芬芳。我一抬手就可以触摸到你,可是又怕吓到你。只能在心里轻轻对你说:嗨!多年不见了,你,还好吗?可是你含笑不语,只以阵阵花香来回复我的深情。我知道,那一刻,我的心,你是懂得的。
而今,花园里的白兰生长得非常之好,茁壮而又高大。我常常需要仰望良久才能看得见她小巧的花影,可是这又何妨呢?只要香如故,心如旧,便不能阻隔我们之间的亲近。我想,任流年如何翩跹,你会一直是我的心上香,此生此世永远都不会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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