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谢谢你，送我一场空欢喜

整理完库房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机会和Kim聊天，每次见面也就是微笑点头，说两句无足轻重地玩笑，对的，我们加入了微笑这个动作，就像是彼此有了小秘密的老朋友一样。

接下来行政人事部就没有消停过，装修把行政搞得团团转，还时常抓我和Rose来当苦力，当装修好不容易告一段落后，人事即开始了年度大计——校园招聘。由于公司这两年来加强开发东南亚市场的效果比较显著，所以即使在国内重型机械项目并不景气的情况下，公司仍然需要新人加入来接海外订单。公司今年的新人需求各部门早在一个月前就已经上报了，人事通过人力成本核算后做了些删减，财务那边审核没问题，非总直接就批准了。今年的校招目标主要对准北京及河北、东北设置机械相关专业的综合类大学，由于北京市用人成本过高，我们只订了两家高校，其余的主要分布在河北、东北偏上等的学校里。接下来就是我、Rose、Katty互相三三两两组合的出差之旅，每次出差回来，抓着Janice和小前台整理简历和资料，这边刚整理完，那边一场又要开始了。期间为了抢占人才，不让应届生久等（主要是怕影响公司形象，给人们不靠谱的感觉），还要穿插大型笔试、复试，这些需要各部门出人配合，所以跟各部门时间的沟通也成了重要一题。我们就这样马不停蹄地一直忙了两个多月，终于在圣诞前把所有offer发送完毕。这是我工作以来强度最大的一个项目，而且除了Katty和Rose其他人几乎都是小白，但我们就这样咬牙挺过来了，想想挺佩服自己的，在项目庆功宴上Katty几乎要喝醉了，看得出这是她一上任就面临的重大考验，现在圆满完成了，定是要好好喘口气。

在我们忙到昏天黑地时，我并没有什么机会看见Kim，偶尔听技术的说她出差了，陆陆续续两三次，都是很远的城市。我只在偶尔加完班回家的路上，看着车窗外斑驳的灯光树影，会有点想念那个灰尘翻滚的下午，当工作占满我大部分生活时，那些或甜蜜或酸楚的细微的小感受似乎不那么重要了。

元旦后公司各项年度总结与年度会议接踵而来，行政那边光是会议现场分配与服务，已经把Janice累到要吐血了。我们人事还有一项更重要的任务——绩效考核。Katty带着我和Rose系统地研究了去年的考核方案，除了增加的新项目考核方式需要与技术领导协商外，其他只要略作改动今年可以继续用，在此基础上我提出还有一点需要注意就是我们要好好研究一下去年的绩效考核反馈，这等于是去年绩效考核后同事对于绩效考核的看法和意见，我觉得需要选出有价值的建议并在今年的考核中作出改进。Katty显然有点惊讶我提出这个想法，但她很快表示赞同，并根据公司人数很快核计出任务完成所需时间，把这事交到我手上。我非常开心能做这项工作，不仅仅是因为工作本身将要带给我的能力价值提升，更重要的是我觉得自己所在部门人际关系的清朗明快——认真负责的领导以及办事靠谱的同事，让我们彼此没有猜忌，为目标完成马首是瞻。

等我们拿着经非总审批完毕的绩效考核文件站到公司各位主管领导面前时，北京城已经全面陷入雾霾与寒冷了，记得上次这样的阵仗好像还是入职第一天，时光匆匆。Katty主持会议，主要是对考核文件进行讲解，从考核目的、考核范围、考核流程、考核方法、评分标准到考核反馈，每一项都清晰明了，并在提问环节解答了各位主管领导的问题，我负责会议记录，Rose则在最后大家确认无异议后趁机把所有早已准备好的考核资料发到各位领导手中，考核为期三周，在规定时间前必须上交结果，以便人事部做年终各种奖励汇总。

绩效考核的其他环节都是各部门内部独自完成，唯独“考核反馈”这一环节也就是“绩效面谈”需要人事部参与旁听，一来是看员工对于领导所给评价是否觉得合理，二来要看员工对公司有何意见和看法。其实我倒觉得这种做法有点欠妥当，大家都是成年人，什么场合说什么话心里都有数，一般这种情况也就是走个过场，大家只要不是非常不满意领导所给的分数，一般都是笑嘻嘻的聊几句就走了，当然也有表决心的，也有提几个不痛不痒的小建议的。但没办法，形式吗，该走还得走，起码让人感觉到公司的重视以及公平对待员工的态度。Katty宣布人事配合表，当她把我跟Kim搭档到一起时，冲我微微一笑，似乎还眨了眨眼睛，我内心顿时一阵慌乱，心想着“靠，Katty你最好什么都不知道，我可不想杀人灭口…”,她接着说：“Yvonne你可是Kim钦点的人事配合人员，看来上次收拾仓库表现不错哈，这次也加油啊！”，“好嗒~”我赶紧微笑着撒了个娇，心里“嘘”了一下，想着“还好还好！“~不过Kim亲自要求我跟她配合耶，简直是被翻牌子的感觉好嘛，我当然要好好配合啊，而且要全力配合。

那天，我们坐在会议室，为了显示自己的重视和专业，我准备了好多可能需要人事来问员工的面谈问题，并且想像了员工可能给出的各种回答下我该做的反应，但全程大概三个小时下来，我没有机会说一句话，因为Kim完全掌控全局，她不刻意渲染严肃的氛围，幽默而坦诚，细心而全面，中途她还让我去拿来一包抽纸，因为发现有人感冒。整个过程我都觉得要是我遇到这样的领导谈话，有什么话都说了吧，不说都不够仗义。我隔着两个会议椅不停地认真记着笔记，偶尔转头看她一眼，美好侧颜，我总是禁不住抿嘴一笑，然后低头看笔记本。笔记本上记得当然都是重点问题及对话，但对我来说，就像在写着她说给我一个人听的职场箴言，我觉得这是她对我的提拔，对于这场面谈显然她是做足了充分准备的，她在提升我的专业价值。

中场休息时，她不等我问直接让我帮她冲了杯咖啡，看得出来她有点累，但下半场第一个人推门进来的瞬间，她又是一副生机勃勃的样子。我们不像那天整理仓库时说很多话，甚至到最后面谈结束，我们也没有聊其他天，我就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一气灌完剩下的咖啡，然后打开窗户点燃一支烟，对着北方冬季早早沉默的黑夜，香烟忽明忽暗。我口气平稳地谢谢她，谢谢她让我在这次面谈中学到的这些，我拍拍笔记本，冲她做个大大的笑脸，我知道，我不太好看，牙齿不整齐，并且有一颗尖尖的虎牙，但是我笑便如春花，感染任何人。她修长的手指夹着细细的香烟，转过身，眼睛里是我不曾见过的波光流转，我想大概是白炽灯太刺眼吧，不然就是我看花了，只听她悠悠开口对我说：“Yvonne，和你合作真舒服，你敏感细腻，并且附有正义感，我觉得很适合做人事，真的很高兴能在这个时候遇到你。“

简单几句话，忽然让我觉得无比幸福，就是那种一直忙碌一直没有停歇，累的马上要垮掉了，突然有人给了你一个支撑，并抱着你拍拍肩膀说“你做的已经很好了“——那种被认可的幸福。我的眼泪一下子充满眼眶，但好怕丢人，赶紧仰起头。Kim掐掉烟，揉揉我的头，拿着文件出去了。我突然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孩，眼泪噼里啪啦地掉下来，”Kim，原来你知道我的心意，你不想伤害我，你觉得我很好，可是我们却不会有什么发展和结果是不是？我的敏感、我的体贴，你都看得到，但是你不能给我任何回应，你对我工作的帮助，就是你对我的回应了，对吧！“

    那天我擦干眼泪从会议室出来，提前请假走了。我没有回家，而是绕着家附近的护城河走了一圈又一圈，干冷的夜，我很清醒。我本来也没有想和她怎么样，在那么多并没有见到她的日子里，我不是都好好地度过了吗？我只想在内心深处悄悄地喜欢你，这是我的秘密，永远的秘密，你知道或者不知道，你回应或者不回应都没有关系。但我还是觉得，在我们没有经常见面的日子里，你一定偷偷想起我了，想起那个灰尘翻滚的午后，我俩嘻嘻哈哈地笑着聊天的愉快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