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那是一个百般无聊的星期六,聂依搬着凳子到妈妈的梳妆镜前,拿起剪刀就开始咔嚓咔嚓一通乱剪。
好几分钟过去了,看着镜子里陌生的自己开始心慌意乱,明天可怎么见人啊。
她双手撑着自己的头开始嚎啕大哭,简直是自作孽不可活。
估计苏阳会取笑死她去。
“哈哈哈哈,聂依,你这是什么发型啊。你家养鸡了吗,拿你头发做鸡窝也太惨不忍睹了点吧。”果然,星期一一大早就受到了赤裸裸的嘲讽。说完,苏阳又是一阵嘲笑。
聂依扔给他一个白眼,把书包往肚桌里一塞就跟礼间开始聊天。
话题自然是聂依的新发型,被礼间问到为什么要换新发型的时候,聂依随口一说,换一种风格,从头开始。
鬼咧!她在心里面暗暗的想,还不是因为苏阳在她面前无意的一句“短发女生比较有气质”她就毫不犹豫的剪掉了已经及腰的长发。
想象跟现实往往都存在着一定的差距,当时的聂依不懂,所以才会这样义无反顾。
留了三年的长发,说剪了就剪了,不心疼,那是假的。
那一天升国旗时在国旗下的讲话,是聂依跟苏阳一起。就这样,她顶着个“鸡窝头”跟苏阳并肩站在一起,拿着话筒硬着头皮念着宣誓词。
有领导在下面拍照,不久后,那张照片被贴在学校的公告栏里,供来往的人观赏。公告栏里大多数都是一些活动照片图搭上一些文字解说。
仔细想来,那张照片便算得上是聂依跟苏阳的第一次合影。比她高半个个头的聂依站在逆光的地方,好像自身也在发光。而身旁的聂依蓬头垢面鼻梁上架着副金丝边眼镜,被同学们取笑成“日本人”的聂依,还有那乱的不成样的头发。
都是鲜明的对比。
002
关于他们俩的缘分还要从公告栏说起,小学四年级,大家的作文都像是挤牙膏似的一点点写出来的。
每周作文课老师都会把写的好的范文挑选出几篇在讲台上声情并茂的朗读出来。苏阳的作文便是几篇中的其中之一。苏阳是隔壁班的,可他的明声却盖过整个四年级——那个成绩好什么都好,还会吹笛子样样精通的苏阳。
大家都是这样评价他的,在没有接触之前聂依靠着这些小道消息,已经把他想象成百分百的完美形象。
老师总是喜欢念完他的作文在下一个念聂依的,有了上一篇的作文做铺垫,聂依的那篇就显得没那么突出。
直到有一天学校决定将已经搁置了几个星期的公告栏贴几篇优秀的作文上去。大家都围着公告栏凑热闹,你一言我一语的指着公告栏里贴的那篇作文说,聂依你看,你的被选上了诶。
站在一旁的苏阳这就开口了:“原来你就是聂依啊,老师总是喜欢在班里念完你的作文再念我的,这名字印象深刻。”他一副“久仰大名”的神情,她的表情则是“不敢当,不敢当。”
总之,那是第一次说话,聂依挠头,她是一个有社交障碍的人,那一天她一定冲他笑的很假。
自打那以后,他们也算认识了。本来毫无关系的两个人因为同一个班主任,再加上他们双休日还呆在一起补习,便加更熟稔了。
聂依有严重的偏科现象,数学是最令人头疼的。每次补习她都是最后一个走的,咬着笔杆对着数学题发愁。苏阳每次都是写的最快,领悟力最强的,走的最早的一个。
后来不知怎么了,他总是留到很晚,跟聂依一起回去。相处久了就容易本性暴露,苏阳才不是小道消息里听来的那样温文儒雅。
他总是用刚好的力度摁着她的头,看着她数学卷上刺目的红叉数不胜数,笑她怎么那么笨。她会用手肘往他身上撞,做出反击。
他说,聂依你这么暴力,以后是会嫁不出去的。
“啊!”苏阳抱着自己被踩的左脚跳了起来,做出一副痛苦的表情。
那表情有些逗,跟那些好学生的高冷形像相差一万八千里。
等聂依修改完了数学错题,街边的灯已经一盏盏亮起。挨家挨户散发出饭菜香,引得苏阳时适的肚子叫。
他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一脸无辜的说:“聂依你得请我吃东西,就当医药费了。”
“什么医药费?”聂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就是每次补习都要被你虐待,不是肚子被你用月肘撞,就是脚被你踩。你说我一个星期得洗多少次鞋啊……”她一把拿开他搭在她肩上的手,自顾往前走。
受不了他的喋喋不休,最终在一家麻辣烫吃了起来。聂依是故意的,知道他吃不得辣,而她又是个无辣不欢的人。那一顿自然是他看着她吃,他吃的极少,桌上的签子一只手都可以数的过来。
后来回到家聂依又有些自责,想着她自己是不是有些过分。于是第二天,她站在苏阳班的教室门口,坐在第一个的人冲闹哄哄的教室里头说,苏阳,又有女生找。
她把手中的巧克力塞进他的手里,说:“这是你的医药费。”然后掉头就往自己班里走。她全程没有觉得这么做有什么不妥,自然也没听见隔壁班的躁动。
那个年纪,他们已经从每天七点半的肥皂剧里多少学到一点,比如“送巧克力给地方就是喜欢或者别有深意。”
苏阳捧着巧克力乐呵呵的笑,心情大好。有人打趣,也有人是真的嘴馋,央求苏阳分点给他们吃。苏阳连忙把巧克力小心翼翼的放进书包里,谁也不给。
大家在“吃独食长不高”的言论中散去,身高这个词语也敏感的戳痛了他的自尊心。
他唯一的缺陷就是身高,每周的升国旗仪式,站队时按高矮顺序排队,他都站在老前面。而聂依却站在队伍的尾端,总是令人想起虎头蛇尾这个词。
送完巧克力回来的聂依拿起昨晚修改的数学题开始看,毕竟等一下便是恶魔的数学课。她看见试卷上最上方,画了一个像模像样的猪头,写着:聂依,你这头笨猪!略略略。
她气得直咬牙,不用猜都知道是苏阳写的。
亏她还觉得愧疚,她简直想把那包自己都舍不得吃的巧克力要回来!
他们就这样小打小闹的过完了几个春秋,一眨眼,就上六年级了。
六一儿童节将近,个个班施展才艺。
隔壁班有苏阳吹笛子,老师大可不必操心。到了聂依班,老师头疼的扶额,没有什么特别的才艺,还真是山穷水尽。
最后一致决定,让聂依上台独舞。聂依简直想一头撞死,这就跟让她数学考试的性质差不多。
她学过舞蹈没错,可是强迫性的。她在烈日炎炎的夏天,站在舞蹈房嚎啕大哭,老师拿她手足无措的情形惨不忍睹,也历历在目。
眼看六一儿童节迫在眉睫,聂依跟苏阳人手一支可爱多,走在人声鼎沸的街道上吃的津津有味。
“说真的,我不愿意上台跳舞。”聂依吧唧吧唧的吃了几口可爱多,含糊不清的说道。
“为什么?”他问她,顺便把吃完了的可爱多包装扔进垃圾箱里。
“因为……因为我紧张啊。”聂依的可爱多还没有见底,没有心情吃的她把它也扔进了垃圾箱。
走累了,他们找了一颗树阴底下乘凉。不知疲倦的蝉鸣声是夏天永恒不改的标志性。
那是一个很好倾诉的时机,聂依张了张嘴,又把在心里组织好的语言瞥了回去。
如果可以,她想这一天就跟苏阳说明白了。也不至于日后的某一天当众狼狈。
003
六一节的当天,太阳很毒。
底下的老师跟家长都打着太阳伞,期待自己班的节目。
几个节目表演完,都获得一致好评。底下掌声雷动,笑料不断。当主持人报接下来由六三班的聂依表演独舞时,聂依在幕后紧张的呼吸。
音乐缓缓响起,聂依行云流水的做完了整个动作,眼看就差一个完美落幕了。可世事难料,她还是看见了底下嘲讽的眼神,还有当初舞蹈班的同学。
她的心一下子跌落到了谷底,一个不留神,脚崴了。
底下一阵骚动。
聂依洋相尽出,是跑着下台的。
事后苏阳不但没有安慰她,反还而打趣她一番。那个时候,大家都在拍照,纪念最后一个儿童节。所以当苏阳问她要不要一起照张时,聂依傲娇的把头一扭,不拍!
时间过的飞快,像课本里《匆匆》说的那般一样,就这样他们放暑假了。聂依整个暑假都呆在乡下奶奶家,她殊不知苏阳已经开始在补习班补课,学习初中的知识点了。
初一他们有幸被分到一个班,苏阳扯着她的马尾乐不可支的说:“聂依,咱俩一个班。”这一举动吸引了有些人的目光,聂依拍开他的手,微微蹙眉头,教训她说:“你现在已经不是小学生了,就不能像我一样成熟点吗。”
“YES,长官。”苏阳向她毕恭毕敬的敬了个礼。
聂依忍俊不禁。
初一的课程聂依就已经消化不了了。她学的十分吃力,跟不上大家的速度。最害怕的便是万恶的月考,还有体育八千米跟晨跑。
稍微能占那么一点上风的就是语文。
月考成绩出来后,苏阳全班第一,全校三十名,很受老师欢迎,苏阳也成了一班之长。
聂依在倒数几名,她也不觉得怎么样。
她现在完全是抱着得过且过的态度学。
苏阳很受人追捧,一大堆人总是跑过来问他练习题。明显女生占多数,不单单像是问问题那么简单。
他们的间距也许就是从这里慢慢无形分歧开的。
那个时候聂依家里人为了让她好好学习,还特意让她剪了个学生头。怕她在学校比美,没心思学习。
天知道聂依上课偷偷在数学课的时候看时尚杂志,里面女模特漂亮的长发引得她羡慕。
苏阳看她上课不认真,上甲课做乙事。本想像以往那样装模作样的扯过她的马尾辫,刚伸出去的手,没想到却落空。
他抬头,才发现她的头发己剪短。干净利落的短发,露出白皙的颈脖。她躲在一大堆教科书后面看杂志的情形,他当时竟忍不住不去责怪。
004
聂依是在一个双休日撞见苏阳跟笛音的。
笛音坐在苏阳的自行车后面,双手拉紧了苏阳的衣角。
苏阳隔老远就看见了聂依,一个急刹车笛音的头撞到了他坚实的后背上。
他停下来跟她打招呼,笨猪聂依,你也来江边吹风啊。
聂依看了看他,目光移向了身后的笛音。
吹他个大头鬼啊!是开宝马还是法拉利了,还吹风!
她在心里面狠狠的鄙夷了一番,懒得搭理他。
见她不吱声,他便识趣的一蹬脚,坐着自行车一溜烟的骑远了。
一个月后,班长苏阳跟学习委员笛音在一起的传言一传十,十传百,就这样传到了聂依的耳中。
不知怎么,她的心里面有一种奇怪的滋味。
苦涩的。
难以复加形容的。
她借此机会狠狠的敲诈他一餐。如果不请客,我就告老师,苏阳跟笛音早恋啦!
就像多年前的那个傍晚,苏阳把手搭在他的肩上,不知耻的问她要“医药费”。
出来混的,迟早要还。
苏阳用右手一把揽过她的肩,敲了敲她的脑袋,调侃的说道,兄弟,你跟谁学的,越来越精明了啊。
她习惯性的用手肘撞他。那句“还不是跟你学的”还未说出口,就看见笛音上完厕所回来。她直勾勾的盯着他们那种充满“暧昧”的姿势,半响,没说一句话,就从聂依身旁擦肩而过。
聂依连忙推开苏阳肩上的手臂,他们后知后觉的明白,不能像小时候那样亲密无间了。
到了初二,学校为了增高升学率,开始分实验班跟普通班。
毫无悬念,苏阳被分到了实验班。聂依是普通班的一员,每天插科打诨的过日子。
听到苏阳分手的消息也是在江边。他心情不好找她倾述,像多年前,她忐忑的害怕上舞台,她们双腿盘坐在树荫底下乘凉,说她的感受。
江边的风很大,把少年的校服吹得鼓鼓的。连同吹红了苏阳红红的眼眶。
后来,苏阳的成绩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从实验班隐退到了普通班。聂依的头发又长长了,他随手就能捉住她的马尾,对她吆喝,冲她嘻闹。
那些好时光仿佛又回来了,只是笛音这个名字,谁都默契的绝口不提。
后来苏阳想起她坐在他前面,那一头利落清爽的短发。跟一堆好哥们谈论起来时,他毫不犹豫就说“短发女孩比较有气质”。
这句话准确无误的落入到聂依耳中,也就有了开头那幕,结果被苏阳嘲笑成了“鸡窝头”。
中考结束后,聂依没能考上高中。苏阳去了本地A市念书。
高中不比初中,压力更大了。他们仅有的联系都只是qq上的几句交谈。聂依星期一给他发的信息,他一般星期六或者更久才能回复。
时间久了,联系也就少了。聂依想,也好,他有他的前程似锦,我有我的阳光大道。
聂依所在的职校鱼龙混杂,短短的半年,她学会了浓装艳抹,喝酒吃肉,还交了一个有纹身的男朋友。
可她却一无所有。
上高中的苏阳学校不准带手机,她只好掐准他放假的时间,不远万里的跑去找他。
她在学校旁的第三棵树下等他,路边的小石子都被她踢开了好几个,来往的学生都时不时朝她看上一眼。
大概是她的穿着跟朝气蓬勃的学生一点不像,所以格外突出。
人群里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过来,她二步并作一步的跑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苏阳诧异的回过头,一时间他没能认出她来。
直到她用手肘撞他,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苏阳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他没看见聂依眼睛里黯淡的光。
他们在一家冰饮店坐了下了。
空气里都飘浮着沉默,他们都不知道彼此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共同话题也只能聊过去的点点滴滴。
只有过的不好的人才喜欢念旧,聂依就是。
可明显苏阳不是,就好像他们之间的名字就能道出他们的结局。
聂依,对苏阳依依不舍的聂依。
苏阳,走到哪里都自带光环的苏阳。
终究是两种不同的人生。
005
各自在各自的生活轨道里,踽踽独行。
知道他有新恋情还是在班级群里看到的,听说那女生从高一追到了大一,最后苏阳被她的深情所打动。
聂依怎么也没想到,那个女孩竟然会是吴芦。
舞蹈房里那些嘲笑声像潮水般波涛汹涌的向她扑面而来。那些难以启齿的那段时间,竟在眼前如此清晰。
大学的苏阳已经可以自由的分配自己的时间,也有了手机,qq总是挂在上面显少发自己的动态。
她找以前班的同学要到了他的电话,她存在电话薄里了好久,一直没有打给他。
她已经开始上班了,他还过着学生生活。放寒假苏阳铁定会回来过年,她看准这一点,打电话给他。
第一通电话她惴惴不安,他并没有接通。大概被当成骚扰电话了吧,她给他发了个短信,告诉他我是聂依。
她想,他看见她名字会是怎样一直反应。会不会被勾起无数回忆,还是像那首老歌所唱“你都如何回忆我,带着笑或是很沉默”。
她不知道。
电话在半分钟之后打了过来,她们约在江边。
这些年,城市发展容貌都有了变化,更何况人呢。
还是十多年前的地方,还是两个人。可风景不再一样,人也不像从前那般要好。
聂依想起苏阳跟笛音分开那段时间,他找她来江边散心。她看着他红红的眼眶,鬼使神差的说出那句藏在心中已久的话。
——我喜欢你。
江边的风好像静止了,彼此的呼吸声跌宕起伏。也就那么几秒,他打破了这种气氛,打哈哈的说,我知道啊,我也喜欢你,朋友的那种喜欢。
便再也没了下文。
这件事随着那天的江风,被吹到了遥远的不知名的远方。
十多年后,她们走在同样的地方,静默无言。
她该如何开口告诉他,吴芦不是他觉得那么好的。
他一定不知道当年吴芦跟她一个舞蹈班。聂依因为跳舞肢体不协调而被取笑,吴芦就是那个带头排挤她的人。
后来用了很多努力,聂依在那些嘲讽声中端正了这个毛病。
可那些恶毒的言语在聂依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创伤。
所以,苏阳,她不是一个好女孩,但还是祝你幸福。
她没有说前一句,只留了后半句给他。
006
祝你幸福。
哪怕你的幸福再也与我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