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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年初,我和学弟住在红庙,租了一间带着五彩落地窗的次卧,每天下班后就裹着厚衣服,趴在冷飕飕的露天小阳台上看枯枝看星星……
那会儿我俩都面临毕业季,我在朝阳公园某影业实习,上班只要坐一站公交。学弟在海淀一家外企实习,从西直门搬到红庙,他每天要多花一个小时才能到公司。
这些大抵都是生活的常态,我们每天起床、上班、回家、做饭、散步。家门口的街上是我们常去游荡的地方,左边一排夜宵店,右边一排美发按摩,感觉已经满足了大部分需求,就这样过着老夫老妻的日子,波澜不惊。
但生活从来不会真的宁静到这种地步,它很快给了我们点颜色瞧瞧。那年先是发生了一些意外事件,后来到了6月,因为一些客观和主观原因,我离开了公司。但这时候已经算是毕业了,我很需要一份工作,却一时间不知该往哪里去。
在武大呆了七年,实习时间很长很长,呆过的公司也有好几个了,但我总觉得茫然,好像在一路踩雷,踩一个排除一个,却始终遇不到喜欢的工作。
整个6月都很困惑,找工作也提不起劲头,消极地沉湎于厨房,每天琢磨着吃什么来转移焦虑。后来,我并没有逆袭成为一代厨神,每天放空自己、看书、看电影……倒是慢慢平静了下来。找工作的事情提上日程,终于也有底气给爸妈打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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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之前的一个月里,我几乎没跟爸妈联系过。但当我接通妈妈电话的时候,她突然和往常不一样了,平时总絮絮叨叨个没完的她,开始催着我挂电话。
我觉得奇怪,便多问了几句,你在哪儿在做什么?妈妈说在家。
我问为什么会有吵闹的杂音,她突然改口说到车站接人。
但我妈一个只知道教书的老师,平时几乎没什么私人社交,怎么会需要去接人呢?我心中疑惑,问接谁?我妈说,接学生家长,别多问了,紧接着挂了电话。
她以前只有跟我吵架的时候才会挂电话。回家路上,我边想边觉得莫名心慌,给学弟打电话说我感觉很不好,他安慰说没事没事的,可能心情不好,等晚上再问问。
挂了电话后,我心中不安逐渐扩大,感觉等不到晚上了,就转而给爸爸打电话,结果没人接,只好再次给妈妈打电话,打了大概有近十个的样子,她终于接了,说了句不要打了就挂了。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吧?我询问回家过暑假的发小,我家有出什么事儿吗?她说没听说,她妈也没听说,又问表弟,听舅舅说什么了吗?他也说没啥事儿。
感觉好像是我多疑了,但总是抑制不住。时间一天天过去,妈妈一直拒绝视频,我越来越慌,想立刻回家看看,又怕现在没有工作,回去了让爸妈忧心。
一天晚上,我妈寥寥几句又挂了电话。我躺在床上,看着雪白的帐顶,眼泪毫无征兆簌簌落下来。那天我抱着学弟哭了很久,边哭边哽咽着说家里肯定有事儿瞒着我,是不是我爸出啥事儿了?鼻涕眼泪抹了他一身。
学弟说回去看看,别瞎想。后来几天,我发狠找工作,不挑不拣,只要能做就可以了。只要迅速定下一份就可以回家了。
那时候,我总想跟爸爸说话,被我催得紧了,妈妈也会让我爸接电话,电话里,爸爸声音听起来虚弱无力,就是那种气音,想大声说又说不出来,最后出来的只有空荡荡的气音。
她给我发过一次和爸爸的照片,照片里爸爸几乎瘦脱了形,大热天里穿着长袖长裤,也盖不住消瘦。
但他们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承认,最后只说爸爸感冒了,发烧总不好。根本没人会信。
3
7月,我终于回了家,见到了爸妈,我爸瘦掉了半个他,几乎要认不出来,妈妈也憔悴了许多,眼窝深陷,面色蜡黄。
原来我爸得了胆结石,已经做完手术了。他每天大多数时间都是躺在床上,稍微动一下都会扯到肚子上的伤口,能吃的东西少得可怜,基本都要打成婴儿辅食一样的糊糊。
见到我,他就抱怨我妈的厨艺,每天喝小米粥、吃开水煮白菜什么的简直要吃吐了。我妈打的扁豆土豆泥看起来像屎粑粑一样难看,但他还是要吃。
我妈说,那天我爸刚从手术室出来,她就接到了我的电话,一路上,我不停地打,她不停地按断。她说父女连心啊,真的父女连心啊,你爸一生病,你就知道了。
他不想让你知道,我嘴又笨,不会撒谎,为了瞒着你真的是费了好多心思。
我听着想哭,却又觉得丢脸,拼命忍着忍着忍着,等到一个人了才任由眼泪爬了满脸。
几天后,爸爸要去医院拆线,但他已经虚弱到不能开车了。我翻出终于有了用武之地的驾驶证,亲自上阵。家里最亲的三个人都坐在车上,我爸,我妈和学弟。
但还是没有发挥好,每次启动都要花很久。离开医院的时候,我妈扶着我爸站门口等我,我却怎么都发动不了车子,直到给我爸拆线的医生看不下去了,把我赶下车替我操作。
微创手术拆线很快,医生一撕就下来了,我爸躺在小铁床上,肚子瘪瘪的。做手术之前,他曾经挂了整整一周的吊瓶,滴水未进,所有的脂肪可能都在那时候消耗光了。
回到家,看到爸妈后,我才觉得,之前我心系的那些事,比如没有工作会不会让他们担心啊,根本完全不重要。我是脑子进水了才会迟到这么久回家,连我爸手术都是舅舅送去青岛的,陪床几乎都是我妈一个人在撑。
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女儿,特别特别特别后悔自己的蠢钝,后悔没有陪在他身边,没有陪在她身边,没有第一时间飞奔回家。
4
好在一切都过去了,我们什么都没有失去。
一年后的今天,老爸又胖了些,虽然再也不能吃大鱼大肉,但偶尔也能尝一口打打牙祭。他养了一只叫圆圆的小金毛,现在两个多月大了,皮实的很,跑起来像风,半小时就能在恐龙公园里遛一圈。妈妈的精神也养回来了,他们正在计划暑假来找我玩。
学弟一直呆在他实习的公司里,现在已经是阿帕奇的committer,我换了一家公司。我们结婚了,搬到了海淀,家里多了一只肉花花猫。
屋子在二楼,紧挨着几棵绿树,树上有鸟,打开南北窗,就会有呼呼的夏风混着鸟鸣吹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