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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三舅父结婚的时候,有人对三舅父恨之入骨,扬言要敲碎他的头颅削断他的手脚挖他的心肝喝他的血把他开膛破肚大卸八块生吞活剥,原因是他抢了别人的女朋友。这个恨我三舅父的人是我表哥。
三舅父是我母亲血脉相连的亲弟弟,表哥是我母亲的侄子,说亲不亲说远不远。
我父亲小时候有个童养媳,童养媳命贱,没有发育成熟没有和我父亲圆房就死了,属于童年亡。父母结婚之后,按照农村风俗习惯,母亲必须相认童养媳女人的亲人为亲戚,所以母亲有两个娘家人。娘家人有什么红白喜事或正月探亲这些礼数一样都不能少。表哥就是我父亲童养媳的亲侄子,后来就成了我母亲的侄子。虽说这一门亲戚和我母亲没有血缘关系,可他们对我妈挺好的,大姑妈大姑妈叫得亲切自然,我妈当然也巴心巴肺的对他们好。
“手心手背都是肉,我谁也不帮。”母亲说。其实三舅母挑谁嫁谁还不是三舅母说了算,母亲帮谁不帮谁有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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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崇尚万般佳下品唯有读书高的七十年代,三舅母是他们那个村子唯一的一个女高中毕业生。这个高中文凭并没有给三舅母带来什么实质上的好处,臂如有份轻松的工作,但三舅母身上那份文人气质明显的比寻常女子高雅许多。三舅母年轻时像一朵在晨曦中盛开的山茶花,清清爽爽,怡人心肺,在许许多多平凡的农村女孩子当中三舅母算是一个才貌双全的娇娇女,垂青爱慕三舅母的男青年格外的多。
表哥和三舅母家相距半里路,从小学到初中都同一间学校读书,说不上青梅竹马,但相识甚久。近水楼台先得月,表哥是三舅母的狂热追求者。有几次,月朗星稀的晚上,表哥带着三舅母到我家里来做客,母亲对所有亲戚都热情款待,何况表哥又带了个清纯可人的姑娘来,母亲觉得脸上有光,欢喜得皱巴巴的脸面笑成一朵菊花。但是家里穷,没什么好吃的东西可以送给表哥的,想想也只有田间种的甘蔗,己是深秋时节,甘蔗长得比人高,咬一口,那甜甜的蔗汁满嘴漫涎,清甜入肺。于是乎母亲兴冲冲的带表哥到田间摘甘蔗,母亲随表哥的意愿,想要多少就摘多少。甘蔗又长又重不好拿,母亲把甘蔗一小段一小段切断用袋子装好给表哥拿回去。表哥踩踏半旧单车,车尾载着三舅母。“叮铃铃铃……”宽阔寂静的公路上,一路留下单车悦耳清脆的铃铛声,也留下了他们慢悠悠浪漫的倩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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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年代,农村生活普遍贫穷落后,电视机没有普及,电影工作队经常到农村放电影,还有那些民间戏班子经常到农村表演采茶古装戏。表哥家门前是个大大的晒谷场,表哥早早端张木板凳找个好位置放好,专等三舅母来看电影或看戏,这样表哥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坐在三舅母身边,细细的凝望三舅母优美的倩影,还能闻到三舅母身上散发出来的浓郁的少女气息。表哥躁动的青春年华就在这份陶醉中悄悄滑过,对三舅母的痴情与日俱增。
三舅母从小没有妈,只有父亲和一个弟弟,哪时候农村没有煤气没有电灯,煮饭炒菜用柴草,表哥家离山上不远,表哥隔三差五往三舅母家送柴草。表哥家房子背后有枣树、黄皮、石榴,水果成熟季节,表哥自己不吃,乐颠颠的将这些新鲜水果送到三舅母手中。
“真好吃!”三舅母喜滋滋吃水果的时候,不忘送给表哥一抹温情脉脉的目光。表哥梦里都笑出声来。她是我的,表哥坚定自己的想法。表哥的青葱岁月因为这个执念靓丽如彩虹。后来三舅母说她没有和表哥拍拖谈恋爱,他们只是好朋友来往。表哥肯定说他们是谈恋爱,三舅母是喜欢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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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我三舅父吧,三舅父从小就是让我外婆头疼的孩子,俏皮捣蛋打架斗殴少不了他,上门投诉他的家长数不胜数,不是他把别人的小孩抓破脸就是踢痛小腿要不就是把别人弄哭了。大舅父二舅父和三舅父性格刚好相反,老实巴交,从不惹事。外婆在痛骂三舅父的时候用这句话来安慰自己:燕生三仔有个乖戾的,我生了三个儿子总有个不平凡的。
三舅父确实不平凡,他是地地道道的农村娃,文化不多,小学五年级水平。他思维超群,为人独特,他不甘心过农村人那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庸生活,他自学手艺,学会阉鸡和剃头,农村青年有手艺靠手艺揾食这个人就是人才兼能人。三舅父在这方面是天才,无师自通。他靠这两门手艺吃香的喝辣的。阉鸡没做多久,剃头活倒是做了好长时间。在这方面,我三舅父比表哥强多了,表哥只懂得上山砍柴卖,手扛锄头肩挑大粪莳弄庄稼。只求一日三餐温饱饿不死,只知道卖死力流血流臭汗过平庸生活,胸无大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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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剃头匠不像现在的的人一样开发廊,开得到处都是,理发师还把自己的头发弄得花里胡俏五颜六色像男人又像女人。理发师走村串户招揽生意往往固定一个位置或围墙边或大树下。一只小木箱,装满剃须刀、剃头刀、推剪、剪刀、毛扫、一张围脖子的白布,一只喷水壶,一把靠背的木椅,凭着这副粗糙不算精致的家当行走天下,衣食无忧又清清闲闲。
三舅父天生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巴,会哄人开心,也会骗人,更加会吹牛皮,能把死猫说成活猫。他说话风趣、幽默,有鼻子有眼,一本正经,云里雾罩,有时候倾听的人明知道他说的是谎话,但又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有一次外村一位老人投诉到我外婆处,气愤的说,“你儿子南南骗我拿几千元钱和他合伙做贩烟叶生意,信誓旦旦的说一定会赚钱,我想钱放银行里没多少利息既然有机会赚钱我就信了他。他说得天花乱坠太会鼓噪人心,最后生意没有做成,却把我的钱花精光。”当然这些缺德事是我三舅父人生中做的唯一的一次。平时都是正正当当干干净净做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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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段日子三舅父到三舅母那个村子剃头,不断变换地方才会生意兴隆。男人剃头不会像洗头那么勤快。剃头地点就在公路边一棵遮天蔽日的大树下,树木腰粗得一个人双手搂不过来,估计有上百年历史。叶子细细的青绿的,叫细叶榕。周围尽是村子,村民多,遇到墟镇赶集日,到墟镇买卖交易的村民川流不息经过公路,细叶榕树下是路人歇脚纳凉的好地方。有头发长的男人会顺便叫三舅父理发。三舅父手艺精,娴熟,一推一剪,认真细致,把男人的头发弄得齐齐整整,最后又会把男人脸上的胡须刮得干干净净,让男人有一种脱胎换骨的舒服感。印象好,熟客就多。三舅父无头可剃的时候,展开那张三寸不烂之舌说些素的荤的话逗得旁人哈哈嗬嗬嘻嘻咭咭捧腹大笑,让旁人享受到快乐。邻近村子里无所事事的男人、小孩、女人会围在树木下,或蹲或站或坐或倚在树干上,倾听三舅父胡吹乱侃。
女人头发长了也要剪短修理,农村家庭,一般女人剪头发,自家人帮自家人,用剪刀“咔嚓”一声随便剪断就算了,不在乎美不美丑不丑,记得小时候是我妈帮我剪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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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辫子粗又长。”这句红遍大江南北的歌词就是三舅母的真身。年轻的三舅母就扎着两条又粗又长的麻花辫子,辫子几乎掉到屁股。三舅母自打懂事起就是父亲那双粗糙的大手帮剪的,三舅母渐渐长大,不爱剪头发,一晃七八年过去,长发就变成了密密细细的心事。
三舅父年轻的时候五官端正,轮廓分明,带点酷酷的好看。三舅父总是身穿白衬衫,衬托得皮肤白净的三舅父阳光帅气,三舅母的芳心就是被三舅父那一身白搅乱得一颗芳心泛起涟漪浪花。
哪一年夏天,太阳炙烤得地面都升起热浪,三舅母羞涩的来找三舅父剪头发,三舅母突然之间不喜欢那条长辫子,不喜欢父亲那双粗糙的大手,不喜欢家里那把锈迹斑斑的剪刀,她喜欢三舅父那双纤长白皙的手,她想通过这双梦牵魂绕的手把头发剪短,剪得漂亮好看,少女的心思就是那长长的发丝,柔软、缜密。
三舅父不枉外公外婆给予他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巴和聪明的脑袋,他会哄男人开心,当然也会哄女人开心,前提是这个女人在他心里有份量。三舅母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灵活转动像会说话,眉宇神韵透露出一种与生俱有的聪明灵敏高雅气质。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斓珊处。三舅母就是三舅父苦苦寻觅的意中人。灵魂的碰撞不需要很多语言,一个眼神,一句轻声的称呼就可以心心相印,正所谓心有灵犀。
三舅父不知道在哪里买来一只银白色骨梳送给三舅母。农村女人都用木梳子,便宜不耐用,银白色骨梳美观漂亮又耐用,三舅母像拾到宝贝疙瘩,热热烈烈给了三舅父一个热吻,吻得三舅父心花怒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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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有戏班子到晒谷场表演唱戏,表哥在乱哄哄的人群中到处寻找三舅母,心焦火燎一晚上见不到人。有好心人告诉表哥,三舅母和剃头匠粘腻在一起。大表哥第二天天色微明,旭日还没有升上地平线,就杀气腾腾来到大树下恭候三舅父。表哥鼻子不是鼻子,嘴巴不是嘴巴,脸上五官扭曲,目露凶光,三舅父懂得审时度势,他知道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表哥那矮个头不是他对手,他怕表哥抱着两败俱伤的决心非弄得他头破血流或筋骨断裂,三舅父不战而退,连放在村民家的剃头工具也来不及拿回去。
三舅母自己送上门来做我三舅父的老婆,他们结婚的时候己经是八十年代,表哥的愤恨没有消除,他到处寻找三舅父,扬言要报夺妻之仇,但他不敢上门挑衅,这样他占不到便宜,我三舅父两个哥哥会把表哥撕碎。
三舅父从那以后再也不敢到外村剃头,他只能在自己村子里做,钱也赚少了,三舅母真心喜欢三舅父,生活拮据依然生活得快乐满足。我三舅父多才多艺,他喜欢吹箫,拉二胡,在这方面三舅父也是天才,自学成才。早上起床,洗漱完毕,三舅父什么都不干,先在房子里拉一曲二胡或吹一曲箫,大舅母就坐在旁边,非常有兴趣的欣赏三舅父的音乐才华,流畅悠扬旋律优美的箫声二胡声把三舅母带入到如痴如醉的境界。后来农村分田到户,辛苦的耕作之后,他们依然醉心于音乐自娱自乐。再后来,三舅父在村边人来人住的地方建了一间青砖平房开小卖部卖日用品,三舅母从一个村妇一跃而成为小卖部的老板娘。三舅父在小店门口卖猪肉,三舅母想吃什么煮什么,温润的生活把三舅母滋养得丰腴明艳。
三舅母结婚之后,表哥伤心欲绝,卧床三天不吃不喝差点去见阎王爷,后来他赌气不交女朋友不娶老婆,等到他结婚的时候我三舅母的大女儿会背书包到学校读书了。
婚姻是讲缘分的,有缘分的人隔着万水千山会在一起,没有缘分的人近在咫尺都不会在一起,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