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故园
再次踏进这扇深红色木门的我已不再是少年,也不似少年。可这木门阴郁的深色、门上白色粉笔的涂鸦和这把早已锈迹斑斑的铁锁,却还是漾起我脑海中那个散落多年的少年时光。
那时的门前仍是这条穿村而过的泥路,细沟纵横,青苔满布。那时的雨总是大的滂沱,雨水在泥路中间凹处汇集,顺地势而下,村口那两方被这条泥路隔开的坑塘,便是它的归处。
雨后的我们总是最欢乐的一群,总是三五成群的光脚在泥地的积水里飞奔,似乎要踩出最大的水花、溅了满身的泥水才是最大的快乐。而后以这泥水为抢弹,拉帮结派,列阵开战,非泼它个满身泥泞、眼不见来路、父母拿着棍棒追赶方才作罢。挨打,总是不可避免了,但全因这“泼水节”,我们痛并快乐着。
那时的院子仍是靠近房舍的一半地面铺了红砖,另一半裸露着土地。红砖上有星点的青苔,土地上是植物的天地。
院子正南侧靠墙的空地上有一棵槐树,春日里总是开满雪白的槐花,花香浓的让人心醉。最喜欢的便是这个时节了,因为浓香的槐花吸引来的蜜蜂足够我们抓来玩,更因为可以吃上“蒸槐花”的美味,这便够我们美上一个春天。
院子西南角的空地上是一棵高大的苦柬树,初夏时开淡紫色的小花,微风拂过送来缕缕清香,这清香据说可驱散蚊虫,便更是令人愉悦了。盛夏时树的枝桠间便挂满青绿色的,花生豆般大小的卵圆形果实,那是我们姊妹仨的玩具,用来互相投掷或作为弹弓的子弹。
院子东侧靠墙的空地上就是果园了,虽然它只简单的由三棵柿子树、几株葡萄和一棵银杏构成。每年的农历六七月间便能吃到酸的倒牙的小青葡萄,十月左右便能吃到甜的诱人的大黄柿子,这对于食物种类匮乏的我们姊妹仨,可真算是极大的馈赠了。
唯独这棵银杏最特殊了,每年我们都盼望着它能开花结果,他却年复一年的倔强,好似不曾知晓我们的期盼。惟每年秋天悄无声息地送来片片黄叶,如蝴蝶翅膀般的散落一地。我们被它那无趣的倔强所折服,便只能拿它送来的尚算美丽的树叶,去做树叶蝴蝶标本或者夹在书中当书签,来找点乐子了。
再次推开这扇深色木门时,它已比多年前沉重了许多,许是岁月给予它的负荷。门前的泥泞小路依然泥泞,依然细沟纵横,雨后的积水也仍然会汇集到这路的凹处,只是再也没有嬉闹的孩子去惊扰它的默默流淌。小路穿过的这座曾热闹无比的村庄,我竟已认不得它的模样,没了鸡犬的叫声,没了午时袅袅的翠烟,没了家长娌短的议论声……。
村民们已在多年前的某一天集体撤离了这偏僻的村落,也许不是一天离开的吧,也许是个漫长的过程,可在我的印象里却始终是一天。留下的,只有鳏寡孤独,守着这曾经的乐土。我在想,留下来的他们每天都干着什么呢?没有答案,也许是看天、看地、看村民离去的村口发呆吧。
推门进去,满怀惊叹。院子呢?一眼望去,满眼荒芜,成了杂草的天堂,连地上红砖的缝隙都不曾放过。微风拂过,狗尾草的狗尾随风摆动,显得格外醒目。树呢?槐树、柬苦树、柿子树都在离去的某一天被砍伐了,枝干倒了一地,静静的躺在那儿,其间藤蔓丛生。
惟那棵倔强的银杏树还在,依然静静的站在那儿,仍然看不到它的花果。它应该长高了吧?我心想,应该是没了别的树与它竞争的缘故。可这使它显得更加孤独了,它树顶上陡然多出的,那大片的枯叶,使它像极了留守村子的白头老人。秋天一到,它也许依然会落它那蝴蝶翅膀般的叶,去滋养这片土地,可它也许永远不会开花结果了,直到生命的尽头,只因这是它的倔强。
关上这扇沉重的木门之前,我再次仔仔细细的把这故园看了一遍,泪却不争气的一直在眼里打转,是离开的时候了。锁了这把锈迹斑斑的锁,转生离开时,脚步却不由的重。
想起了史铁生先生的一段话:人的故乡,并不止于一块特定的土地,而是一种辽阔无比的心境……这心情一经唤起,就是你已回到了故乡。这故园破败了,可这心境仍在,仍会在某一天的某个地点,带我回到这印象中的故园来。这故园我怕是也不能忘记了,它一直都是我印象中的故乡。无论我身在何方,去向何处,你都是我的来源,也是我的投奔。
文/丹心ZJ
2017.09.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