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
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渔父的形象在中国古诗词里出现得不少。
渔父,不同于渔夫。渔夫是个职业,很辛苦,风里来雨里去靠打鱼为生,苦哩吧唧的那种。
而渔父就明显轻盈、自在多了。在我看来,渔父更像是一个人的生活和心理状态。远离尘嚣纷扰,远离名利争斗,将自己的休养生息和大自然的生命节奏融合在一起。
所以才有一双诗眼看待周身景致,享一分人生安乐。
张志和所作《渔父》一共三首,这首我觉得最美了。
头两句便充满了好看的颜色。深墨山前飞过几只白鹭,“桃花流水”虽不着色笔,却很自然地让人联想到涨起的江水,泛着碧光莹莹;还有桃花鲜嫩的粉色在水中倒影,落下的花瓣随流水波荡起伏。
鳜鱼必是银光粼粼,穿梭水中明灭如一道光;如若捞起来看,肥肥的身子就叫人不得存其他念想,唯有食指大动了!
在这青山碧水、桃之夭夭的明媚春光里,就算吹起了风,下起了雨,也似乎别有一番情趣。又何须匆匆回家呢!
懂得欣赏白鹭苍山、桃花流水并没有什么特别,难得的是天阴转雨而说“不须归”。无论是出于一份兴致盎然,玩得尽兴不想回,还是源自一份泰然自得,既来之则安之地去享受这场微风和小雨。都让人羡慕到家了。
这大概就是为什么渔父生活让人向往的原因之一吧!
比如较早的柳宗元:
渔翁夜傍西岩宿,晓汲清湘燃楚竹。
烟销日出不见人,欸乃一声山水绿。
回看天际下中流,岩上无心云相逐。
后来的李煜:
一棹春风一叶舟,一纶茧缕一轻钩。
花满渚,酒满瓯,万顷波中得自由。
再后来的李石:
晒网渔归别浦,举头雁度晴空。
短蓑独宿月明中。醉笛一声风弄。
有竹,有花,有笛,有酒。
有无尽的山水波涛,春风自由。不必受利名枷锁之苦,也不用担宦海沉浮之忧。
其乐何哉!
而且很多时候,或许是由于置身事外的关系,渔父也常常充满了智慧,担任着劝诫者的角色。
比如屈原想不开时碰到的渔父说: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
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
阮籍笔下的渔父:
渔父知世患,乘流泛轻舟。
当然也不是人人都乐于做一名不问尘世纷扰的渔父。比如闲居在家、一身力气使不上的陆游:
潮生理棹,潮平系缆,潮落浩歌归去。
时人错把比严光,我自是无名渔父。
还是……陆游:
扶衰又见素秋过,未死其如造物何?
破屋颓垣那敢议,浊醪麤饭已为多。
佩刀但可偿黄犊,作字安能博白鹅?
龟紫拜恩如梦寐,残年其实一渔蓑。
所谓“甲之蜜糖,乙之砒霜”。大家眼里闲适自在、一身轻松的生活,在壮志难酬的人身上,却比千刀万剐更痛苦。
归根结底还是自己要什么。
一心奋斗、建国立业的人,自去寻门路、找机遇,发挥所长。
图个安适、喜欢慢节奏的人,自然也不会觉得从早到晚看花赏月很无聊。
爱打渔的打渔,爱种菜的种菜。不以所做事的高低贵贱而张扬或自怜,心安理得接受这件事情本身所带给你的、旁人或许永远都不明其意的趣味。
其乐亦何哉!
所以渔父的生活虽然自由畅意,若不是你喜欢的,不要也罢。
张志和的《渔父》词,引领了后世几代,还传到了日本,被当时的嵯峨天皇大加赞赏,开启了日本填词的风气。
有时候文化的因缘际会就是这么美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