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考成绩揭晓那天下午,我沮丧地骑着那辆飞鸽自行车见到正在黄花菜地拾巴巴菜(收尾)的母亲。当听到我距复试成绩差0.5分时,她平时飞快折菜的手突然慢了下来。然后安慰我说,开学再复读一年。那个下午,夕阳斜影在模糊的眼眶里被拉的很长,辗转反侧中度过了漫长而又清晰一个夏夜。
母亲要强善良而且很有主见。第二天就搭柴油蹦蹦车带上地里种的脆瓜和晒干的黄花菜到县城中学找她闺蜜的哥哥——一个教物理很有名的乔老师。下午回来告诉我,只要成绩差的不远,应该可以上高中。后来姨告诉我,母亲还给那位老师200元钱让他托人让我上高中。结果我以普通生成绩正式录取到了县重点中学——大荔中学。
魏江老师“大荔人是人类祖先”一篇激情澎湃校史报告开启了我陌生而又充满希望的高中生活。开学前父亲把自行车脚踏换成一副崭新的木脚踏,为了我骑起来省力,因为右脚踏早都丢了,只剩一个光杆杆轴,骑起来很不舒服。大华公路刚竣工,每月带一蛇皮袋粮食交到东头面粉厂再换成面票交回灶上,加上18元现金就可以吃一个月。最好吃的是西操场边那家烧饼夹洋芋丝,烧饼打得像老板那瘦长的脸,中间薄得可以漏出洋芋丝,当时是校园最可口早点。餐证是用油笔勾画使用,部分同学后来把蜡涂到餐证上,可以“反复”使用。更有高者,直接用萝卜章子伪造面粉票,造成学校假票泛滥,最后灶上无论真假票,一律折半兑换才平息了这场风波。
整个高中都是在半饥饿状态中度过的。早点领馍的窗口钢棍都被我们扳弯了,越饿力气好像越大。男同学帮女生领馍,女同学帮男生洗碗。早点稀饭是免费的,就在大礼堂舞台下边一个杀猪锅里盛着,饭熬得粘乎乎的,就是旁边宿舍男生偷偷小便的味道很难闻。
饥饿可以让人自欺欺人忽略感官真实。一个周三下午作文课下后,我飞快地跑到饭厅排在了打饭队伍的最前边,灶上师傅用没有链条的三轮车推了四桶青菜肉丝面倒到大锅里,然后用长把马勺在里边搅,我紧盯着的勺子里突然翻出来一个白乎乎有褐色边的东西,在被师傅抛到门外炉渣上那一瞬间,我后悔自己看清了那团异物——泡胀的老鼠。饥饿难忍仍自己宽慰自己,把面吃了,汤就不喝了!前半周好过,后半周难熬,特别是周五晚上。经常是从裤子口袋缝里搜寻几颗馍花,或者从小木箱里拿出几次想扔掉而幸而未扔被老鼠几乎掏空的馍,用手抠掉老鼠咬掉部分,津津有味咀嚼着憧憬明天下午家里南瓜面而进入梦乡。回想起一边吃着馍花,一边听着宿舍隔壁文科补习班一个叫李青乐的男生动听的男高音《说句心里话》,那种感觉真不知道如何准确定义描述。缘于饥饿,抗争欲望更强,每个人都像打了鸡血般在为自己似乎美好而又未知的明天不知疲倦奋斗着。
高中时代男生标配是黄军装,蓝裤子,白板鞋。我的第一条奥斯特裤子是别人的——搞活动借他的结果膝盖处破了个洞,责己的母亲让我买了一条给他,我穿那条补过的。只是粮食集百货摊上的五元板鞋松紧质量太差,一次被选做国旗护旗手,升旗时边走边想掉,硬是撑到升旗结束,庆幸整个过程中鞋没掉。虽然有部分同学买回力鞋和飞跃鞋,甚至有个别同学穿皮鞋,但我当时有个想法:在父亲没穿过皮鞋之前,我不会买皮鞋穿!直到后来我到渭南上学,过年把伯伯送父亲他一直舍不得穿的皮鞋用猪皮擦亮后让他穿上过年后,我才买了第一双皮鞋。
日子很长很苦,也有甘甜。每周六,从小养大听话的虎子会准时在地头路口等我,爬到车子梁上几乎要舔到我额头。推开家门,一周未见的老牛也忘记了我犁地时抽打它的无奈,抬起正在吃草的头看看我。特别是懂事的弟弟妹妹们,围坐在炕头,吃着母亲煮的红薯和苞谷棒,静静听着我从县城学校带回来的故事和新闻,满院子弥漫着红薯味和笑声。
多年以后,我们都在城市里找到了自己安身之处,团聚的日子也越来越少。现在回到家里,看到父母,总感觉缺点什么。院子种植了果菜,栽有竹子和花,但仍难以填补内心那种空荡。回想起来,思想固化的许多都来自高中,如若现在是一个周而复始旋转在生活名利场上的圆规,高中时代就是生命中那个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