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乎成都，人们的印象不外乎吃和玩。还有浓郁的文化氛围，无论是杜甫草堂，武侯祠和青羊宫，还是都江堰，青城山等名胜古迹。作为一名旅客，便是都得走上一遭。我来这一趟行程匆忙，以上这些地方去的零零落落。你要问我杜甫草堂如何，确也只记得浣花湖和它的名字一样好看好听。还有红砖墙上的藤蔓，院子里的翠竹。
现代化的旅游即是走马观花，旅行团之类的过于流水化快餐化，还有景区也是商业化气息过于浓郁。好在此趟成都之行，我是只身前去，一路倒也悠闲随性。成都在我看来，除去那些历史的地标和蜀中文化的氛围。更多的，便是一种韵味，中国的韵味。
从甘肃一路入川，满目的荒凉和贫瘠慢慢被绿色取代。很多种不知名的植物，空气里也弥漫一层自然那种潮热。见惯了荒凉的人，最是看不得这些生机。就像在黑暗里的眼睛突然看到光亮。都江堰扼住旱涝的无常，不与秦塞通人烟的蜀道换成铁路，这块土地变得富庶和繁荣。火车走了大概一整天，领略了蜀中的自然景观，还和同车铺的老者谈天说地，兴致愈高。
记得小时候，总是迫于汉语老师的淫威。晦涩难懂的古文虽不知所云但强行背诵，古诗古词自然也不在话下。在少年心性里加以这种强制，古诗词里面的味道便大相径庭。往往背得一段滚瓜烂熟，但无论是心里还是诵读而出都乏美感。璧如对“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曲解为白猫，本来一幅甚好的江南画面，小孩心里却是七零八落。还有“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的深沉，“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的壮阔，“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的逍遥等等不甚枚举，又能了解几分呢。我懵懵懂懂体会到古诗词之美的，便是读过首春夜喜雨。里面一句“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想来也是自己对春雨的感绪。到后面的“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一夜之间满城花开，湿漉漉的姹紫嫣红，多好的一副画卷。这初次撩动少年心绪的诗便作于成都，后来也知道锦官城即成都，这也大抵算与成都的渊源了吧。
胡同院落，荷塘绿岸，水波灯影，石桥莲灯。这些因素相结合，便是一出古香古色的中国古典式意境。再有吆喝的走卒贩夫，艺人杂耍，沿途酒肆歌楼，夜间灯火通明。乍一看，似一梦回至秦汉三国。你且收回思绪，此地便是锦里。“四百米古道诗与画，两千年桑海雷和电”，作为西蜀历史上最古老、最具有商业气息的街道之一，朝代更迭岁月变换虽已抹去它的繁华。但现在余下的，更多是让我们去体味和触摸的一种姿态。走走看看，张飞牛肉、牛肉豆花、三合泥、糖油果子，名品小吃琳琅满目。无奈味蕾虽无满足，但腹中却已支撑不下，只得尝的少数几样。天色正好暗下来，满街的灯笼都被点上。灯火的长龙迤逦而去，星星点点的亮光下莫名的心慰，好像什么都在这时候都显得不在遥远。你伸出手来，便触的到。
回到住处已经晚了，习惯了北方的天干物燥，晚上睡下却是不甚舒适。溽热潮湿的气候教人难受，心下便忖，倘若这时下场雨该多好。不想初来乍到，还真应了我之意。先是听见窗外蝉鸣被稀稀落落的雨点声所拈灭，而后雨渐盛，窗户上滑满紊乱的水痕。而另一面只开着纱窗，漏网的雨点进来落在里面的窗台上。我起身去合窗，待到窗边，之前身上的粘稠和缛热被眼前的清凉一扫而空。这时困意也随这被苍茫之雨所覆的天地变得清朗。
我最喜这南方连绵的雨季，淅淅沥沥，绵绵长长。脑海里洞箫牧歌，青石板和油纸伞。在这里，所有的脾性都在杏花烟雨中抚平。绵绵密密的感绪泛在纸墨上，罗纱蛾眉，步下生莲的女子走进画里。荷叶翠竹探出卷中。而在蜀中，这愁绪飘回隋唐。芙蓉城三月雨纷纷，四月绣花针，羽毛扇遥指千军阵，锦缎裁几寸。千家万户织锦刺绣，像歌里所唱，翠竹泣墨痕，锦书画不成，情针意线绣不尽那鸳鸯枕。这凡世间的喜怒哀乐生离死别，一针一线都绣在了历史的布卷上。
到成都，自然免不了去茶馆。中国的茶文化里，茶馆便是最早起源于四川。最为鼎盛时期，清末成都巷里面的茶馆将近六百多家，每天茶客达十二万之多。当今成都的茶客数也是国内外之最。上午逛了青羊宫，余下半天都在人民公园内的一家茶馆里度过。我从来生性懒散，虽说此趟出来行程无几日，但我并不赶趟所有这边出名的地方都要走一遭。一路闲闲散散，倒也切合这座城市的味道。茶馆的半日也并非虚度，反倒觉得，真正的成都就在我一口一口抿下去的茶里。茶之道，几千年来往下沉淀。清茶一杯，香茗一盏。饮之未必在于解渴，真正清心润肺的是那份平和。这种氛围往大说，于红茶搭配着黄油面包的英国“下午茶”，还是那法国塞纳河南岸的“左岸咖啡”并无二致。并非人们在追求吃喝本身。里面的意趣，个中滋味也只有自己才体味的到。往小了说，古代文人的超然自处，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豁达也在一杯茶里了。茶道文化的发展也并非一路纯洁下来，能领略其妙趣和旷达的人少之又少。太多的激切功利和偏见，甚至颓唐，让人们越发与这贯穿历史和生活的茶有了隔膜。尽管喝茶或许讲求的是一种格调，却常常被一些人自顾自的赋予一些画蛇添足的多余意义，做足了道貌岸然的表面文章。那什么素雅的茶具，什么优雅的品茶动作，什么“茶食”之流将本简单安逸的茶饮无形中变得麻烦，被琐屑凡俗的条条框框局限，已经有些失之轻松了。
但成都的茶，又是另一种态度。并非士大夫文人墨客的“竹下忘言对紫，全胜羽客醉流霞”那样对于普通人的缥缈和不可寻。这里茶馆遍布大街小巷，市井之人皆可去。坐在竹靠椅上，闻着景瓷盖碗里的碧潭飘雪，浸在水里的茶叶行似鹊嘴，状如秀柳，汤呈青绿，清澈得叶片可数。只手轻轻端起茶碗，茶盖缓缓划去。入口醇香，余味遍在唇齿之间连绵不绝。时间在一口茶里隽永流长，也仿佛这里的熊猫一样憨态可掬，慢悠悠轻飘飘。心下的烦扰暂且搁置，举手投足都合乎韵味。
有人道成都是一座来了就不想走的城市。诚然，这里无论是地理环境之优越，风景名胜磅礴和历史文化之悠久都无可挑剔。也不知当初流落在外的刘禅何以说出“此乐间，不思蜀”这样的话。或许这个年纪想着享乐闲散是不该，但这种淡然自若的心态倒是无妨。只是心性莫要在这舒适中被被磨散了。就像大多古人一般，说退隐云游，枕石漱流超脱隐逸多是外放的风骨，实则忧心天下韬光养晦才是内敛的精魂。保持一份随性，也切莫忘了本心。就像这儿的茶道一般，也不光是为摆龙门阵，聊以打发时间。也要坐下来自省思考，多少来番升华，不求明悟但也不要虚度。
说“蜀狗吠日”，这的天一阴又是几天。成都在高原的盆地中央，四围环绕“蓊郁千山峰”云雾难散，天常常蒙着一层被，但云多又是这儿的光彩，“锦屏云起易成霞”，致使南边的邻省叫做“云南”。天气如这般，自然免不了吃顿火锅驱寒。去的是琴台路一家火锅店，店里沸反盈天，热闹非凡。味道自不必说，但说这边吃食辣倒觉一般。吃完逛了逛琴台路，也没找见文君当垆的是哪家。近一公里长的通衢大道和高达敞亮的楼宇，早就不复旧时青石小路，竹篱泥墙的旧观。凤求凰的琴音不在，现世里的爱情变得浮躁。烂大街的“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谁又晓得卓文君的哀怨和无奈。“七月半，烧香禀烛问苍天，六月三伏天，人人摇扇我心寒。五月石榴如火，偏遇冷雨浇花端。四月枇杷未黄，我欲对镜心意乱。三月桃花随水转，二月风筝线儿断。”凄凄惨惨戚戚，卓文君对司马相如的情深意切可见一斑。
琴台路上长，离人莫断肠。
隔天便回了，天色依旧。从飞机往下看去，整个成都被罩在云雾中。翻翻照片，只得在天府广场随手拍下的寥寥几张。几日下来，虽说在旅途中，但却忘了多留几张照片在这。也不遗憾，所见所闻，所思所想都写下来。谁说文字不能更好的记述旅途呢，这幅图没边没框，没有构图没有线条。但色彩很明了，锦官城的姹紫嫣红，盖碗里的新绿，长短巷子里的青砖和琴台路的幕白。而且还闻得见味道，带一些潮湿的，但不腐坏的气息。耳机里的蜀绣又开始唱，绕指柔破锦千万针，杜鹃啼血声。芙蓉花蜀国尽缤纷，转眼尘归尘。江河入海奔，万物为谁春，明月照不尽离别人。
成都，再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