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大凡见过我的人,都会夸我美。他们充满爱怜的看着我,很多人想把我带回家,好好疼我。
金色的秋天,我终于遇见命中之人,她把我从宠物店带回了家。那天的天空像一大块透明的蓝水晶,高远、莹泽。阳光透过树叶洒在我们身上。她温柔地抚摸我雪白的毛发,轻声细语地赞叹:“哦,我的小宝贝。你真漂亮!你以后就叫西施吧。”从此我有了疼我爱我的主人。
我在主人家里生活得非常愉快。主人经常把我抱在怀里,我用湿漉漉的黑眼睛依恋地望着主人,小舌不停地舔主人的手,主人的脸。
她咯咯咯地笑个不停,把我竖着抱起,左右摇晃,“哦,小宝贝儿,可爱的西施。麻麻带你出去玩。”我听得懂主人的话,听到去玩,我更加兴奋。我拼命在她手里挣扎,想要下地。主人把我轻轻放下,准备出行的物品。我在屋子里到处跑,仿佛不如此,就不能表达我的快乐心情。
主人抱起我,一同出门。“你看你看,多漂亮的小狗。”艳羡的词语落到主人耳朵里,一路收获着人们的赞美,主人愈发得意。她摸着我在阳光下泛着银色光泽的长毛,略带谦虚的口吻说:“我家西施都是吃的进口狗粮,花了我不少钱呢。所以毛色这么油光水亮。”停顿一下,又接着说: “一周洗两次澡,二周剪一次指甲,一个月修一回狗毛。这小东西得精心伺候着!”
哦,四周又是一片赞声。“真比伺候小孩还要仔细。”“那是当然,西施可是我的小宝贝儿。西施,咱们走咯。”
我理所应当地躺在主人怀里,刚才在房间的疯跑让我有些累,我得养精蓄锐,到了公园再撒丫子狂欢。“你瞧瞧,这小狗还真会享受。”路人指指点点,主人满足于被人仰视的快感。
公园到处都是赏玩的人群。他们指指点点,叽叽喳喳,有人用相机留下美丽的风景,还有很多人带着狗一起来的。“太棒了!我又可以认识很多玩伴。虽然大家以后可能不再见面,但是今天先痛痛快快地玩一场再说。”主人抱着我,舍不得让我下地跑,看到花儿对我说“宝贝,来闻闻花香。”然后把我的头脸凑上去,我很配合地打个小喷嚏。主人乐的哈哈笑,用湿纸巾仔细帮我擦拭鼻子。亲昵地说:“来,把小鼻子擦擦。嗯!多干净漂亮的宝贝儿。”
这么多的花草,我的眼睛都看不过来。人类喜欢用词语来形容秋景,什么姹紫嫣红,美不胜收,秋色宜人;人类还喜欢吟诗来赞美它,比如“南浦凄凄别,西风袅袅秋。” “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而此刻我最想做的,是在火红色叶子的枫树下,和那只高大威猛的牧羊犬在草地上打滚。
我在主人手上不停地扭动,主人明白我的心意,仔细地把我放下。虽然还被主人用狗绳拴着,但是我已经能快乐地奔跑,跑向那只帅帅的大狗。我嗅着大狗的气息,不一会儿就和它混熟。追逐,戏闹,翻腾,打滚。它真是一条暖心狗,耐心地陪我玩耍,忍耐我的狗抓狗挠。
我兴奋极了,没头没脑地疯跑,一圈又一圈。狗绳被缠在树干,我的脖子被勒得紧紧地,快透不过气,我吓地大叫,可是只发出低低地呜咽声。大狗在旁边狂吠,惊动了正在聊得口沫四溅的主人。她赶紧过来,把绳子解开,抱起惊魂未定的我,不停地安抚。我意兴阑珊地趴在主人怀里,脑袋耷拉着,很快香喷喷地睡着。主人感觉起风了,给我披上小毯。嘴里念叨“就知道你出来玩不时间长,这么快就呼呼。”
快乐的时光总是不能长久。从公园游玩回来不久,我的身上突然多了很多红点,钻心的痒,整夜整夜不能入睡。主人很着急,抱我去看病。宠物医院的医生配了药水和外搽药膏,美丽的长毛也在医生建议下被剪去。现在我变的真丑,毛发参差不齐,身上还布满红点。主人看我的眼神开始有些不耐烦。喂食的时候,经常哐当一声,把食盆重重地扔在地上,吓我一大跳。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还是没有明显改善,红点部分继续恶化,开始化脓,主人就更加不喜。她经常嘟囔着,现在西施都变成钟无艳了。有一天清晨,主人发出尖利刺耳地叫喊声,她精心呵护的玉手出现了疱疹。
主人那天的神情真可怕!她双目通红,一把揪住我的尾巴,从狗窝摔到纸盒,药水和药膏又胡乱地扔进来,砸到身上。我痛苦地低咽,以前主人细声细气地抚慰统统不见了。主人拼命地搓洗她的双手。我被扔在垃圾箱旁边,耳边只留下主人轻飘飘的一句话,“不要怪我狠心。”
二
好冷啊!已经是冬季,我在盒子里簌簌发抖,又冷又饿。“哐当,哐当...”这是小区拾荒车的声音,那个拾荒老人经常在小区出现。主人抱我在小区散步,有时候会遇到拾荒老人,这时主人就紧走几步拉大和老人的距离。嘴里还会说:“离他远点,别把我的小宝贝弄脏啦。”我在主人的臂弯里,看到老人佝偻着腰,费力地蹬着拾荒车。拾荒车塞得满满当当,破盒子,破椅子,破铜烂铁。今天又塞进了我。
老人原先是想捡纸盒子的,发现里面还装着我,我身上结一层厚霜,不停打颤。他犹豫了一下,见我这副惨样,叹口气:“可怜的小狗,你这个样子没人会收留你。不饿死也会被冻死,我带你回家吧!”老人把拾荒车挪个空档出来,仔细地连盒子带我一起安放妥当,费力地蹬着车回去。老人蹬着车,时不时回头看看我,嘴里嘟嘟道:“我那里还有一只狗,也是我捡回来的。以后我们仨作伴。”
我就这样摇摇晃晃地去了新家。
老人的家是一个老小区的车库。摆一张床和一个破旧的小方桌,转身都困难。床底塞满杂物,墙壁上装了一排木板,叮叮当当装满旧衣服,棉被,破锅子这些。老人细心地把我连盒子捧进屋子,带着歉意说:“小可怜啊,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破是破了点,好在还能遮风挡雨。阿黄,我给你找了个伴,不许欺负人家啊。”
阿黄在老人身边使劲晃着尾巴,看得出它很乐意接纳我,哪怕我脏的面目全非。
我们仨就这样开始了奇妙的缘分。老人每天不辞辛苦的拾荒赚钱,维持大家的生计。他不嫌弃我肮脏,每天先用清水把我洗干净,再把我放热热的药水里泡。一开始我不愿意泡在里面,老往外跑。老人就一次又一次把我再抱回去,耐心地跟我说话,“小白,泡泡好的快。来,听话。”我湿漉漉的眼睛看着老人,他慈爱地望着我,阿黄躺在盆边,尾巴一拨拉一拨拉的。屋里度数不大的灯泡,散发着柔和的橙黄色的光芒。
每天泡澡结束,老人会拿出那副断掉一只眼镜腿,又用橡皮膏粘连上的老花镜,架在鼻子上,仔细给每个红点、脓包抹药。一边抹一边叹息,“小白,忍着点。抹上药就不痒了。”我低低地呜咽,老人粗糙的手抚过皮肤,奇怪的事情发生了,身上好像不再那么奇痒难耐。老人捡了一只旧狗窝,刷洗干净给我当窝。老人也改了作息时间,他每天更早出门,这样中午他就能回家,把我连同狗窝搁车库门口晒太阳。因为他打听过,多晒太阳对我的病有帮助。阿黄也不离开我左右,摇着尾巴驱赶试图欺负我的猫狗。
爷爷(现在我心里把老人当爷爷看待)经常腆着脸向附近小饭馆讨要剩菜喂养我和阿黄,给我们增加营养。讨要次数多了,饭馆老板会主动给爷爷留些。有时候小区的居民也送点骨头之类的过来。小区里有位老中医爷爷,还送爷爷很多中药材给我煮水泡澡。这样经过一天天的治疗,我身上脓包慢慢结痂脱落,新的毛发重又长起来。在第二年杏花开的季节,我终于恢复了西施犬的俏丽模样,银缎子似的的长毛飘洒着,闪着诱人的光泽。我快乐地和阿黄在小区里奔跑,嬉闹。小区和附近的居民都认识我们,他们笑呵呵地看着,夸着,“想不到原来的癞皮狗,治好了居然这么漂亮!”
虽然我现在吃的不是进口狗粮,睡的不是定制狗窝,穿的不是品牌狗衫,也不享受狗狗美容院的星级服务,但是我有爷爷,阿黄,老中医爷爷,小区里普通的居民,饭馆的小老板...大家都真心实意地爱我,我感觉这段时光是最快乐幸福的!
三、
树叶又开始变成金黄色,第二年秋天来了。
这一天爷爷回家,他看上去心事重重,一回来就抱着我,嘴里喃喃说道:“小白,爷爷听说要创卫生城,要抓你们这些没有户口的流浪狗。爷爷只能糊糊嘴,哪有余钱办狗证啊!以后爷爷早上出门,你和阿黄就在屋子里不要出去。等这阵子风头过去,再放你们出去耍啊!”
我用湿漉漉的眼睛看着爷爷,伸出小舌舔爷爷的脸,爷爷的手。爷爷用他粗糙的大手抚摸着我,我满意地直哼哼。不出去也没关系,有阿黄作伴,而且我们还能扒着门缝看外面呢。
就这样我和阿黄开始被关闭的日子,可是我们依然很开心。特别当爷爷回来,我和阿黄就高兴地扑到爷爷身上,爷爷也开心地合不拢嘴。他无儿无女,把我和阿黄当作自己的孩子疼爱。爷爷有时候会带回剩菜,他舍不得吃,看我们吃的香甜,爷爷就笑咪了眼,那辰光家里就和过节一样喜气洋洋。
这天清晨,爷爷照例早早推拾荒车出门。他仔细把车库门锁好,叮嘱我们不要出声,乖乖呆在家里,这几天查得特紧。我和阿黄扒住门缝,望着爷爷驼着背,吃力地蹬车,渐渐远去。我们老老实实地蹲在家里,盼望爷爷早点回来。
突然外面传来急促地汽车喇叭声,嘈杂地脚步声,还有七嘴八舌地讲话声。“头儿,就是这里,就是这个车库,里面有两只流浪狗,没有上户口。”一个讨好的声音响起。“我瞄了一段时间,总算给我找到了。”
一个傲慢地声音响起,“那还等什么,去,撬开车库,把狗拖出来,法办!”
“好咧!头儿。”
哐哐哐,轰轰轰,巨大的声响吓得我和阿黄抖个不停。我们本能地钻进床底,希望能逃过一劫。震耳地撕裂声,门很快被铁棍撬开。秋天的阳光铺天盖地的洒进来。
“咦,狗子呢?到哪里去了,应该在屋子里。早上没有看到狗子出来。”“找找,大家一起找找。”
一通乱翻乱扔,爷爷的破旧被扔的到处都是。地上一片狼藉。我和阿黄的藏身之处也被发现了。
“头儿,找到了,这狗子真贼,躲起来就能找不见啊!”我和阿黄硬是被几只有力的大手拖出来。
“啧啧,这白狗子长得不赖啊!”“头儿,听说这狗子原来生过病,脏的像癞皮狗。哪个知道以后会不会犯病?保险起见,还是去宠物店买一只给嫂子吧!”
“嗯,你们办利索点!早点完事,我们去醉仙楼!”
一阵噼噼啪啪地棍棒声响起,真疼啊!这一棒打到腿,这一棒打到眼,这一棒打到腰,这一棒...打到头...我软绵绵地倒在车库门口,耳边模模糊糊传来饭店老板的指责声,小区大妈的骂声,哭泣声.....阿黄恐吓别的猫狗的大嗓子却听不见了...
爷爷呢?你在哪里啊?我好冷哦,仿佛又回到那个冰冷的早晨,那个你把我捡回家的早晨。
风大起来了,落叶一片一片飘落,没有爷爷粗糙的大手抚摸,没有阿黄温暖的身体依靠。
叶子缓缓落下,有几片落在身上,多落点,盖厚些,能挡住风寒,我会暖和点。
我的意识渐渐混沌,视线开始模糊,身体好像变轻盈,耳边似乎有人在说话,“用力踢,看还会不会动?”身子被硬硬的皮鞋踢得生疼,可是我眼睛睁不动了!你们踢吧!踢吧!也没有多长时间被你们踢了。
我的意识慢慢要被黑暗吞没了,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但是我还有一丝幻想,希望能最后听到爷爷亲昵地唤我:“小白,我们回家哦!家里还有一只阿黄,你们正好作伴。我晚上带肉骨头回来哦!”
天黑了!彻底黑了!
秋日的美丽风光,我再也看不见了!
后记
几天后的清晨,一辆垃圾车驶过街道。环卫工人把落叶连同一只皮毛看不出颜色的小狗一起扫起,噗地一下倒入垃圾车厢。和众多肮脏混和一起,随后哐当盖上车盖,防止喷腾的垃圾灰尘溅出来。
最近出现很多毙命的流浪猫狗,环卫工人心说:“杀得完吗?”
垃圾堆里还有一张报纸,在正版第一面,刊登一则消息“我市创建卫生城初见成效”
垃圾车渐渐远去,树上的叶子又飘落下来,风卷起,四处飞扬......
深秋季节,秋游的人们又多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