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在丛林中留守自己的一片天地的，除了那个小巧精致的女王宫，就是大门前有一条宽阔河流的小吴哥。小吴哥是吴哥窟甚至整个柬埔寨的标志性建筑，只要有人提起柬埔寨，大多数听者都会想起丛林中那五座小巧秀气的高塔。小吴哥最著名的是她的日出，太阳从高塔后方升起，把整个建筑和周围的森林染成金色。这几乎已经成了大多数旅行者口中共同的神话。至于那些出游还早上爬不起来的“旅行者”，在此不予置评。听多了日出的神话，我和D当然也要一览其艳美。头天定好TUTU车，约定清晨四点出发。司机似乎表示四点太早了，可是看到我胸前挂着的大相机，便也了然地一笑，并保证不会迟到。三点半起床，四点准时坐上TUTU车。戴着头盔的司机在已经逐渐趋向静谧的暹粒熟门熟路地穿行，通宵的霓虹很少，偶尔路过，会在司机的头盔上留下弯曲的影子。天气全然没有白天的酷热，裸露在外面的小腿还感到丝丝凉意，需要用披肩微微遮挡。我本来方向感就不好，在夜晚就简直像个瞎子，只能凭借时间的流逝判断我们离目的地还有多远。就在我们的一头雾水中，TUTU车停下来，司机转过头来说，到了。到了？到了？！我们的TUTU车停在林中的一片空地上，四周是一片漆黑，绝没有灯光的痕迹。如果不是周围还有好几辆类似的TUTU，我简直要尖叫着逃走。看我们一脸的迷茫，司机为我们指了个方向，并转过车头，让车灯能够照亮一小段路，看到车灯尽头露出的暗色的石阶，我们才终于放心，小吴哥的确就沉睡在前方的黑暗中。然而没有灯光的丛林是我们始料未及的，车灯也无法为我们提供更进一步的帮助，我们只能相互搀扶着，靠着手机微弱的光亮向前摸索。这时候，人字拖就显现出其优势了。普通人字拖底很薄，能够让脚掌感觉到石头的质感，因此我们不至于直接砸进河里。摸索了一段，并且要时时关注手机的电量，我们终于得到了某种类似路标的指示物。在前方两三百米的黑暗中，不时闪过白色的甚至有些刺眼的光亮。远看时，这光亮像一个白色的小点，一闪而过。走进了，是几个小小的萤火虫，停在夜幕这块漆黑的大背景上。我知道我们到了，因为作为一个背着单反的——入门级——的旅行者，我至少能判断，前方白色的闪光是相机的闪光灯发出的光线。这光线虽然无力撕裂黑暗，但至少让我们知道，前面有同好。小吴哥主楼前左右两边各有一个浅浅的水塘，好像吴哥的设计者早就预知这里会成为摄影者的天堂，所欲做出了这样精彩绝伦的设计。拍摄日出的旅行者都集中在左边的水塘边。我们来得算早，还有充分的位置。在水塘的角落寻到一小块平整的土地，支放好三脚架，就要开始各种调光了。于是我的闪光灯也成为继续指引后继者的航标。黑暗中的等待总是漫长，而且深沉的黑暗特别容易让人失去时间的敏锐感觉。不知过了多久，在黑暗的最远处，开始有一条细细的白线，白线逐渐延长，中断变宽，两端则伸向树林。树木的影子，塔楼的轮廓，随着白线的扩张，逐渐开始显现。还没有看到初阳，但是天空的颜色开始变换，刚开始是微微的泛黄，就在我们以为接下来是金红或者金黄的时候，颜色却急转直下，呈现出一种艳丽的紫色。越接近天空，紫色就越浅，星星是逐渐看不见了。同行的有人叹气，说是紫光一出，今早是注定看不到太阳了——看来这位仁兄是个老手。而我却并不觉得遗憾，紫色映衬下的小吴哥，神秘而优美，像一个女郎，拨开历史的迷雾，缓缓走向我们。当温暖的天光接触到池塘的水面，浓稠的水泛出油画一般的光泽，没有风，所以也没有波纹，可以看到整个紫色的天空和吴哥主楼的倒影填满了整个水体的空间。好像从这里穿过，便是另一个对位的世界，那里也有黛紫色的天空和精致的吴哥。光线太暗了，所以无法看到建筑的细节，只有纤细的轮廓。水面上生长的几多莲花，在天光中慢慢开放，只是看不到其本身的颜色。

        待天空完全亮起来，我们才能一览整个小吴哥的盛景。用于建筑的岩石已经非常古老，所以在深沉的灰色中似乎泛出一些暗绿的色彩，更添整座建筑的神秘。和其他神庙一样，小吴哥的主体也由长廊围绕，长廊的墙壁上是绘制得并不太精美的壁画。颜色已经全然看不到了，线条倒是依旧清晰。壁画记录了高棉古国的战争和佛经中的重要时刻。在小吴哥，你可以雇佣到大多数语言的讲解，帮助你了解壁画的内容。穿过长廊拾级而上，整个小吴哥分为上下三层。越向上攀爬，坡度就越是陡峭。我逐渐相信小吴哥恐怕不是建筑来给活人居住的屋舍，因为没有人能够忍受如此陡峭的石阶，如果再加上下雨……世界各国的贵族都必须保持高雅的风度，而穿着笼纱摔一个嘴啃泥决不在高雅的范畴中。最上面一层需得穿戴齐整才能进入。进入最高层的石阶处是吴哥窟为数不多的几个能够看到工作人员的地方。一个蓄着小胡子的中年男人守在那里，仔细查看游客的服装。所有能够露出肩膀的衣服，不论男女，全部算作不合格。而下半身也必须是长裤或者是长裙，可见这里对他们来说的确是非同一般的地方。为了游人的安全，几百年前建造的石阶已经废弃不用。今天，在石阶的上方，搭建起便于行走的木质阶梯。

        我和D因为对东南亚的文化算是有所了解，加上今天出门极早，所以是长衣长裤的装备，没有受到任何阻拦就走进了小吴哥的最上一层。这里像是缩小版的下层，中间的空间也是由曲折的长廊环绕。所不同的是这里没有石墙，只有一些雕刻精美的石柱，雕工比一层要精妙不少。现在离日出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被阳光所笼罩的视线没有任何阻碍。虽然建筑用的石料仍然是那么阴暗，但在早晨的阳光中也焕发出某些柔和的色彩。石雕上的阿普沙拉，头戴繁复的装饰，下半身穿着长裤，裸露着双乳。她们原本暗色的肌肤在朝阳中换发金色的光彩。小吴哥周围的树林在这里也能够看清。这里的森林，远没有塔普伦的侵略性，高度相似，而且一旦接近小吴哥的势力范围，便主动向周围退却了。没有塔普伦的阴暗，没有女皇宫的雕琢，也没有大吴哥的沧桑，在这片生长了千万年的丛林中，小吴哥拥有的是难得一见的雍容和高贵。离开的时候，我回过头，今天的天气始终不好，但小吴哥在浓厚的乌云下显现出一些沧海桑田的味道。

        这是离开前的最后一个晚上了，我们又来到夜市，在街边的酒吧点了一杯Mojito。柠檬的酸咧和薄荷的清凉能够更好地衬托出暹粒潮湿闷热的天气。这里远离丛林，明天我们就将乘坐飞机离开。冰凉的玻璃杯，湿热的天气，熙熙攘攘的人群和欢笑与叫卖的声音，让自然的力量退却得很远。然而我知道，当灯光熄灭时，正是森林悄悄蔓延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