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

小张有一个外号,叫张三刀。第一刀,水果刀。张三刀切的水果,错落有致,形状奇特,人形居多,似仙似鬼,似男似女,连眼睛都貌似是活的,让人们不大敢吃。第二刀,嘴刀。张三刀的嘴唇厚厚的,可说出来的话却尖酸刻薄,穷凶极恶,专挑人情绪高涨的时候大挥其能,刀刀刺心,让人难以入耳。第三刀,两肋插刀。很奇怪,张三刀说话虽刁钻狠辣,但人却十分侠义,人们和他讲几句话他就认定他们是朋友,朋友们找他帮个忙,他甚至开始幻想着为他们抛头颅洒热血,万死不辞。

        张三刀知道自己有问题,但他从不在白天说出这样的心里话,只有夜晚,对着吱呀响的床吐露自己的心事。每一个白天对张三刀来说,都是一场冒险,但要说最冒险的事儿,还要数照镜子。如今三刀家里一面镜子都没有,前年他把洗手池上方的镜子给抠了下来,去年又把能映出人脸的玻璃茶几给用一块蓝白两色纵横交错的格子布盖住了,这格子布看起来十分有条理,像是抽象的智慧和逻辑被实实在在地展现出来。

        虽是如此,但上班路上的玻璃门、办公楼里厕所的镜子,以及大家看他时的眼睛,尤其是心上人王小丽的眼睛,是他无论如何也逃不掉的危险。这不,上周六,就发生了一件让张三刀很不高兴的事,其实事情听起来很简单,就是张三刀像往常一样为了防止看到别人看到他,所以走路时一直低着头玩消消乐。 “叮叮叮”,又赢了一把,张三刀刚在心里欢呼一下,就“扑通”掉进了路旁的水沟里。不得已,要去买衣服了,趁着大中午没什么人,他快速地走到一家最近的服装店,走进去才发现是一家鞋店,一只黑色的矮架子静静地坐在壁柜的正前面,矮架子上镶嵌着一块有些粗糙的镜子,他警惕的心开始放了下来,这是一块只会照到脚的镜子,完全看不到身体的上半部分,三刀感觉到由衷的喜悦,开始喜欢起这面矮镜子来,这时,他忽然注意到镜子右下角的螺丝有些松弛,便伸手蹲下来,镜子里依次现出他短小粗壮的腰,几大粒饱满的青春痘,最后是一双呆滞的死鱼眼睛。

        张三刀拧紧螺丝后一抬头,镜子里自己丑陋的面孔直直扑向他的双眼,他一锤打裂了这面镜子,一旁的女服务员尖叫一声,立刻喊来经理,一个中年男人戴着墨镜迅速走了出来,一把揪住张三刀的衣领拎了起来。脚刚一离地,张三刀就怕了,立刻承诺用两倍价格买下这面镜子,这才被放走了。

      张三刀的心在滴血,不是为了钱。没有什么比样貌丑陋更能让他感到切肤断肠之痛的了。他很想念他的母亲,他的母亲和他一样丑,但这同样的丑让他感觉到安心和温暖,不像每次看到英俊潇洒的爸爸,三刀心里总是很扭曲,觉得自己这么歪瓜裂枣一定不是父亲的儿子。

        张三刀恨恨地看着这面镜子,忽然镜子里闪过一道紫光,三刀定睛一看,发现镜子上的裂痕在自动变化,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狗眼,揉了大概四百多下后,他发现裂缝汇聚成三条线,并且越来越弯,最后竟成了一个笑脸!张三刀狠狠地抽了自己五十个嘴巴子后对着镜子大吼:“你谁啊,快出来!不然我把你砸个稀巴烂!”忽然,镜子发出一大片紫光,瞬间,张三刀被一股强大的引力吸了进去。

        紫光亮地刺眼,张三刀醒来时感到头痛欲裂,抬头,看到前面墙壁上有一块黑色的洞。忽然他闻到了一股很重的甲醛的味道,他立刻捂住口鼻,看到了一面大镜子一拐一拐地带着两个中镜子和那面矮镜子走到了他跟前。

        “仔仔镜,还不快过来拜谢救命恩人!”,救命恩人?三刀心里吃了一惊,只见那面矮镜子“啪”地贴在了地上,螺丝上发出尖尖的女童音,“谢谢叔叔的一大锤,让我重返了镜子国,这些天爷爷为了我贴满了整条街的寻镜启示。”

        张三刀听得脑瓜子疼,他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为什么我锤碎了她反而成了她的恩人?”

        “哦哟~哈哈哈……”大镜子捋了捋自己的镜面,搞得跟那里有胡子似的,继续说道“三个月前是夏天,屋里炎热得很,我家小囡囡趁大人不在家自己爬上了水龙头接水喝,没想到新买的水龙头特别坚硬,把我家囡囡的玻璃脑袋给撞破了,然后囡囡就不见了,我们一家人以为她是被坏镜子们捉了去,便到处贴寻人启事,直到有天遇到一位神算子,他掐镜一算,叫到“不好,你家小孙女被那水龙头撞出了脑电波,穿越到了人类世界!”我当时一听,立刻贴在地面上,求神算子告知解救办法,神算子摸了摸自己的螺丝,沉默了许久后说道“既然你家孙女是因为被撞出了脑电波而穿越去了人类世界,那么也只有等到她的脑袋在人类世界被打出了脑电波才能再穿梭回来。”我听罢,滚下了热泪,一想到我的宝贝孙女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被打,就愤怒地冲回家,用大铁锹铲掉了那个狠毒的水龙头!”

        “唔,原来如此,那前面的这个黑色洞口就是原先水龙头的地方吗?”

        “恩人真乃大智慧!这里正是!为了报答你的救命之恩,我们决定送你一道神力,名叫移花接木,这是我们花重金在神算子那里买来的,如果你有什么不想要的东西,你都可以在心中大呼三声“移花接木!”你那讨人厌的东西就可以转给别人了,只是这个被转移的人是随机抽选的。”

        张三刀一听,立刻兴奋地跳起来狂拍大腿,连忙跪下来说道“你们真是帮了我天大的忙!是我该谢谢你们!”说完,他便请求镜子爷爷让他重返人类世界,大镜子摇身一晃闪出一大片紫光,“嗖”,张三刀就被吸进去了。

        张三刀醒来时,已经是半夜了,他感觉到了强烈的尿意,刚想下床,忽然想到了大镜子说的话,立刻在心里喊了三声“移花接木!”,唰,一瞬间,张三刀感觉到下体十分轻松自在,他在黑暗里偷偷笑着,不知道哪个倒霉的家伙得半夜起来上厕所了。

        早晨七点半,张三刀睡眼惺忪地去洗脸,手指摸到自己疙疙瘩瘩的脸,眉毛立刻皱了起来,但很快就松了,他在心里大喊三声“移花接木!”,唰,他的手指立刻感觉到一阵光滑,他惊喜地反复摸着自己的脸,真的没有痘痘了!他在卫生间快乐地转了八十圈,腿脚一耸一耸地滑去了衣橱前,他从里面挑出了一件曾经姐姐送给他的笔挺的西装,他把它往身上一系,“嘣得儿”,弹出一粒扣子,他低下头去,才发现原来自己的腰已经这么粗了,不过他可不怕,他在心中响亮的喊上三声“移花接木!”,他腰上的赘肉就全不见了,剩下的全是瘦肉,看起来板板的,特别有力量。张三刀得意地套上了那件帅气的西装,英姿飒爽地出了门。

        张三刀进了办公室,电风扇在顶上摇摇晃晃,看着一群忙碌的同事,他脚步响亮地在办公室里绕了三十圈,却没一个人回应他。

        他奇了,用手戳了一个同事的后背,同事回过头,疑惑地看着他,问道“你是?”

        “我是张三刀呀!”

        “哦哦!是上次那个连续帮我打了三天饭的张三刀是吧!有啥事儿吗?”

          张三刀脸黑了下去,原来就算自己曾经那么无条件帮助过的人也不会记得自己的原本样貌。他感觉到了深深的低微,一言不发地回到了自己的电脑桌前。

          这时,张三刀曾朝思暮想的王小丽来到了他的跟前,他勇敢地抬起头,想对上她的眼睛,却看到了她脸上几粒巨大的青春痘,但王小丽似乎并不在乎,旁边的同事逗弄她是丑八怪,小丽也跟着哈哈大笑,脸上的大痘痘都被笑得裂开了汁。那一瞬间,张三刀感觉自己没有那么喜欢王小丽了,原来自己曾经对她的那么多深情都是源于她那张美丽的脸,想到这里,三刀一身轻松地转过身去工作了。

        忙了一天,张三刀忽然想到了李大鹏,这个家伙,长的人高马大,模样帅气,爸爸还是个小老板,俩人在同一家公司,张三刀完全是靠着自己的高学历和超强的办事能力进来的,而李大鹏却是走了后门儿。他想起上个月李大鹏不知怎么就提前完成了一个很重要的任务,上司特地在会议上表扬了他,让三刀心里很不是滋味儿,他拼命为公司挣得的那些业绩可从来没听过上司表扬。

        下了班,张三刀下负一楼去停车场,正好撞见李大鹏正从楼梯下来,整个人神采奕奕,走路都带了点英伦风。

        张三刀见状立刻讥讽道“一个大男人走路像个姑娘似的,不过也是,你本来就是花瓶,还好有你爸给你喂吃喂喝,不然你还不得到外头讨饭?哦不,也可能会被大肚子富婆包养。”

        李大鹏愣住了,他嘴笨,不像张三刀那样能说会道,他红着脸,英伦风也消失了,脚趾在鞋子里搅来搅去,整个人傻傻的像个不知所措的木偶。

        张三刀一见他这样就更来劲儿了,说道“哎,我就说你几句,你可千万别哭啊,你哭了不知道得有多少大肥婆找我麻烦呢!”

        “张三刀!你够了没!”不远处传来王小丽一声厉吼。张三刀呆了,他万万没想到王小丽会帮李大鹏这种软骨头说话,他心想着,反正王小丽也变丑了,他才不在乎她帮谁呢!张三刀立刻反驳道“你们现在这些女孩子就喜欢这种小白脸儿,越没本事的你们就越喜欢!真是给现代女性丢脸!”

        李大鹏一听到张三刀这么欺负一个女同事,立刻火了,两三步向前,一把举起了短小的张三刀,狠狠往地上一摔,张三刀疼得哇哇叫,但他忽然想起了移花接木,立刻在心里大念三声,唰,张三刀脸上的淤青全没了,而且身上的筋骨也不痛了。

        看到这番景象,李大鹏惊呆了,就在他走神的时候,张三刀一脚狠狠踹在了李大鹏的肚子上,李大鹏应声倒下,表情十分痛苦,小丽急忙拨打了另一个男同事的号码,叫他赶紧过来送大鹏去医院。

        晚上九点回到家,张三刀感到精疲力竭,傍晚发生的一切让他头脑一片混乱。他躺在沙发上,濛濛的虚汗盖住了他的额头。忽然,他的电话响了,来电铃声是刘欢的《天地在我心》,这是他母亲的专属铃声。张三刀立刻接了电话,那头传来了母亲焦急的声音,“儿啊!你爸下班路上不知道怎么回事儿,突然鼻青脸肿的,像是被人揍了似的,现在昏迷不醒,在华中医院呢!我难受得心脏都快疼碎了!”

        张三刀大吃一惊,赶紧出门,开车去华中,可忽然天上降下倾盆大雨,加上三刀急急忙忙也忘了带眼镜,完全看不清前路,“砰”地一声,他的车撞上了一辆凯迪拉克SRX,张三刀瞬间前倾,这一秒他才想起来自己匆忙之中没系安全带,但已经晚了,几秒后,张三刀的大脑一片空白。

        张三刀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初中的时候,学习拖沓,和一起混日子的同桌王洋子坐在教室最后一排,但脸上没有青春痘,模样刚正,腰板儿笔直,还有不少女孩子喜欢过他。可自从有一天他那一塌糊涂的同桌一个暑假过后,成绩忽然排到了班级前二十,不出一个月又进了班级前五,那些喜欢张三刀的女生都开始崇拜王洋子。这使张三刀夜不能寐,怒火攻心。他开始熬夜,疯狂学习,喝咖啡,吃高热量炸鸡,脾气越来越大,成绩越来越好,最终干到了班级第一,但他的背驼了,脸吃圆了,天天坐着不运动,个子也不长了,因为油炸食品摄入过多,脸上爆出几颗巨大的青春痘,格外的碍眼。考上市里第一高中的张三刀,变得自卑,心思狭隘,有时嘴不饶人,有时躲躲闪闪。

          张三刀醒了,眼里都是泪,他躺在病床上,闻到了一股清淡的花香,他侧头,看到李大鹏和王小丽站在床边看着他,张三刀闭上眼,泪水滑下脸颊,不想听他们说什么。可王小丽还是张口了。

        “三刀,当上司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才知道你出车祸了,听说你那天心情不好才会怼李大鹏,后面的事儿我也不想说了,但隐隐觉得你这次车祸跟我们那天态度有关,在这里跟你道个歉”

        李大鹏也赶紧接道,“那天你脾气不好,我早该看出来的,却没忍住打了你,虽然后来你还回来了,但还是我先动的手,实在是抱歉!上司知道你出车祸跟我前天欺负你有关之后对我很是恼火,叫我必须来找你赔礼道歉,不然就别再想留在公司了。真是抱歉啊!三刀。”

          张三刀愣住了,原来上司并不是没有看到自己的贡献,原来上司心里这么在乎自己!他还在神思着,王小丽又说了话。

          “对了,我和大鹏准备要恋爱了,想来告诉你这个好消息给你冲冲霉气!”

          恋爱了?张三刀更吃惊了,他看着王小丽脸上那几颗有大又红的痘痘,感觉不可思议。

          见张三刀没发话,大鹏又憨憨地说:“其实我早就喜欢上了小丽,她性格开朗大方,对人心地善良,这次脸上冒了痘痘估计是加班熬夜导致的,我心里挺难受的,我昨天正式跟她表白了,我决定好好照顾她,也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也发现不了原来小丽对我也挺在意的。”

          张三刀笑了,他觉得自己可以废弃“移花接木”了,原来让他越来越丑陋的不是命运,而是自己丑陋的内心。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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