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心如刀绞
古钟轻轻地鸣了三下,不多不少,就三下。钟声在我耳际轻轻回荡,低沉而又悲酸。
钟鸣三下,天子驾崩。
我的心口忽然抽搐,我冲开房门,却被门外一个士兵用剑鞘拦住了。
“大人,留步。”那士兵装作淡定,表情冷酷。
“你还知道本官是大人,还不给我滚!”我怒吼道。
多年来沉积的愤怒终于在钟声后的这一刻爆发,我百感交集,我只是想去看望。
士兵为难地摇了摇头。
“本官身为光绪皇帝生前的扈从,昨日,亦是本官在跟随皇上,如今皇上驾崩,作为扈从难道不应当尽责么?”我厉声呵斥。
我使出浑身解数推开那士兵,像了出了膛的枪子往涵元殿直奔而去。
一身素色衣袖,驰骋于宫中。
我撞开了所有的宫女太监,见光绪皇帝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
古钟鸣三下,说明皇帝即将驾崩,待第四下敲了后,皇帝就已经入殓了。
“太……”
我远远只听见一个字。
光绪皇帝接连一阵咳嗽,紧接着,纹丝不动,手脚僵硬,直挺挺地躺在地上,面如死灰,嘴角挂着不忍,眉头微微皱着。他的手脚开始发凉,两颗眼睛凸凸地望着天板,似乎在想什么。
“皇上!”我叫了一声。
他竟将眼睛合上了。
待所有权贵来的时候,我并没有靠近光绪帝,而是被几个大臣强行拉了出去。
清光绪三十四年,十一月十四日,光绪帝于中南海瀛台涵元殿去世,享年38岁。
从光绪帝主张变法开始,慈禧太后早就对他心存芥蒂,我认为,慈禧太后实际上在很多地方在效仿大唐武则天,但是很不幸的是,她并没有达成她的夙愿。与其说是夙愿,不如说是长期以来的野心。
光绪帝被软禁,我当时也是跟随着到了瀛台。光绪帝到很晚的时候,曾接连不断咳嗽,有时是咳出大口血来。
长笙,我,是生前光绪皇帝的随身扈从。可是没有人会记住我,因为在皇帝驾崩之前,我早就被太后下了密旨,即光绪皇帝去世后,我要随其入土为安,即殉葬。
殉葬制度是很久远的事情了,竟然在清朝也很流行。但是,我知道太后的用意,她想斩草除根,她想用她残余的势力毁灭醉家。
六年软禁来,我的爷爷,当朝护国公,流放九真。醉妃,我的姑姑,勉强活着,家中再无男丁。然后,醉家除了我和大哥以外,再无后人。也就是说,差不多了,醉家差不多要同大清王朝一起消失在历史的痕迹里。可是我仍牢记姑姑的话。这也是我活到现在的缘由。
可是很可惜,太后没有达到目的,光绪帝去世后的第二天,她也相继去世。大清无人,只留溥仪。清政府差不多瓦解。
太后对我赶尽杀绝,但是不料自己的身子也垮了,只留下大清一帮六神无主的军队,这群人,没有一颗心共同抗敌,反而日日夜夜想着要置我于死地。
余晖下,一个身披斗篷的男子,手里头握着一把绿色的剑,身后是几个手里头攥着鞭子的丫头。
男子的面色冷峻,稍带有丝丝惨白,步履维艰,仔细看,衣裳间皆是血迹斑斑。大家铁青着脸,见了我,竟不约而同地泪眼婆娑。
我浑身无力地蜷缩在草丛中,浑身没有一处不是伤口。幸好没有中了他么的毒箭。
“长笙,我们来救你了。”李洵说。
“李洵,你……你快带着玲珑楚环跑啊!一会儿,他们就追上来了,到时候我们都得死!他们的目标是我,我若是跟着你们,会连累你们的……”我咬紧了牙关。
李洵从白马上下来,把剑搁一旁,搀扶着我。玲珑,楚环,还有冷柒,也都跟了过来。
“你忘记了么?长笙,当初我们几个可是对着天发誓,我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人,有劫难,都要奋力相助的。”
我的鼻尖酸酸的,同时,心窝又是暖暖的。既是痛,又是暖。
还记得当初醉家才来到京城的时候,第一天我就与他们结识了。首先,是李洵,李洵孤自执剑浪迹天涯,他为人忠厚善良,是我最好的朋友;玲珑,楚环,形影不离的好姐妹,当时是在陈府当丫鬟后来被赶出去了,她俩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挥鞭扬马,伸张正义;然后是冷柒,冷柒他性格怪癖倔强,外表也是冷酷安静,不爱说话,鬓上一撇黑发,颇有个性,算是个外冷内热的人。
当时,我之所以结交他们,是因为他们的命运其实同我差不多,不仅仅是彼此谈得来,更是因为他们身上都有一种气概。可是自打我进宫成为光绪帝的小扈从,我已经好久没有感受到那种英雄气概了。宫中的尔虞我诈,仕途风流,与江湖的铁汉柔肠,大义凛然,恰恰形成对比。
可是他们之间除了李洵,其余的都无家可归,也没有亲人,志同道合,所以聚到一块了。但我就不一样了,我是醉家的少爷,是光绪帝扈从,也一直碍于这个身份,我们几个很久没有出宫见面了。
策马奔腾,远离这一切尘嚣世俗。这又何尝不是我想要的?
黄昏,日光下是微微泛白的布。
原来他们现在所住的地方,无非是竹林里的一间极不起眼的小草屋。日子清苦,却过得很轻松平凡。
“长笙,这一路来,我们先是到了皇宫,见清军,尉迟将军手握长弓,地上竟是一片血泊。城楼上,是你姑姑。”
我惊奇地把眼睛瞪大了,如霹雳所击,顿然石化。
“那她现在人呢?”
李洵脸上流露出淡淡的忧伤,抬起颤抖的手,指向那间破烂的小屋子。我顺着他的手势放眼望去,健步如飞穿进屋子里。
她纡金佩紫,一袭华丽的大袍。粉扑扑的脸蛋,紫一块青一块,嘴角挂着一道长长的血。我一眼注意到她的腹部有一个很深的口子,肩部还有被折断的箭。
她头发凌乱,昔日细皮嫩肉,今儿却是伤痕累累。眼角竟有残余的泪渣,身子骨已经是支离破碎,后脑勺是哗哗流的血浆。她似乎在望着天空笑,笑得竟那样残忍,手头紧握的是我送给她的那瓶药水。
我的泪水不住地往下掉,我曾想像个懵懵懂懂的孩子一个劲儿地扑进她的怀里失声痛哭。可是此时此刻,我却是无奈地跪在地上,抱头大哭。
我还记得前日她慈祥的微笑,她带着灿烂的笑容说:“笙儿,等你长大后,别忘了曾经的姑姑。若是某一时刻你身处逆境,也要不惜一切代价活下去。一定要好好活着。若是有一天,姑姑不在了,你也不要悲伤,你要活下去,因为只有这样,你才不会忘记姑姑是怎么离去的。”
那一天,我丝毫没有注意到她所说的话究竟是有何深意。到了如今,她安详地躺在我面前了,我才知道,我是那样后知后觉。
过去,她总是让我要默默忍受这一切,要我接纳所有一切伤害我的。若不是为了她,我早就与那个霍毓珠动干戈了;可是今日她用她的死,沉痛地唤醒了我的灵魂。
“李洵,姑姑临走前是否说了什么?”我拭去满脸的泪水,淡淡地问。
“其实在尉迟恭下令追杀你之前,你姑姑早就独自身着一身锦玉之衣伫立在城楼上,她想为你拖住时间让你有充足的时间逃出去,她在城楼上,与尉迟恭争辩。她说,皇族没有一个是好东西,她企图用真理,用善良感化尉迟恭,她想让尉迟恭收手。可是尉迟恭固执,我知道尉迟恭从来与你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无奈之下,你的姑姑,醉妃娘娘,只能拔出匕首向他刺去。”
他哽咽了。
我紧紧闭住眼睛,怕泪水滚滚而流。
“长笙,我还要继续说吗?”
我不假思索地点点头:“说……”我的声音竟微微颤抖。
“然后,没有待你姑姑刺伤尉迟恭,尉迟恭就先出手了,他一声令下,不知从哪儿射来了一只箭,箭正中你姑姑肩部,醉妃娘娘一个踉跄,匕首掉在了地上,刚想弯腰去捡,尉迟恭早已拔出剑来迅速地穿入她的腹部。就这样,醉妃娘娘挥舞着长袖,一手靠在了城楼的围墙上,她从腰间摸出一个药瓶,然后,尉迟恭一脚就将她踢下了城墙下。我赶到的时候,只见你姑姑整个人从高高的城楼上面掉下来,幸好地上是横七竖八的干草,人家运粮所撒落的,你姑姑才不至于粉身碎骨。”
我竟哭得更厉害了,我捶胸顿足,不时又把脸埋到手里,心如刀绞。
“这是一个名唤东凤的女官告诉我的,她还递给我了一个纸筒,还有一块玉佩。”说着,李洵把东西递到了我跟前。
我悲恸欲绝,伸出手去接。
信上写道:
笙儿,莫要为姑姑的离开而悲伤,也莫要记恨于任何人,好好活下去,这是姑姑最大的愿望。因为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别忘记了血涂城有醉家神圣的誓言;醉家的每一个人都等着你打开血涂城的大门。苍生,等着你来救。拿着这块玉佩,你就是醉家掌门人。
我攥着这块镌刻着一个秀丽的“醉”字的玉佩,把它轻轻揣在胸口。
我咬牙切齿,不再啜泣;我的眼里是怒火。
六年了。沉积的怒火攻心,足以燃烧这个没有人性的大山,尽管它如何高大,我也会拼尽全力撕破他的丑陋脸面。
我暗暗下定了决心。但我不会走糊涂的老路,我不能冲动,不能任性,但不代表我会从此不问世事不踏红尘,不代表我会让此事不了了之。待光绪帝过世的风声消停了些,那就是我手持尉迟恭的头颅血祭醉妃的时候。
也不知,爷爷那边怎么样了。就姑姑的语气,恐怕是凶多吉少,再加上我逃走了,醉家其余的人差不多都不在了吧。平日里,虽说大伯二伯,还有祖太太,小叔几个,我不怎么亲近他们,但毕竟是亲人,我们身体里都流着醉家的血,若是他们统统遇害,我会于心不安的。
对了,婆婆,还有婆婆……
我急匆匆地冲出去。
“你要出去做什么?长笙!”李洵叫住了我。
“我要去救婆婆。婆婆已是年近古稀,我怎能丢下她一个人在深宫呢?”我心急。
玲珑他们也跟着出来。楚环说道:“你现在去只是送命,会于事无补的。他们现在也不会对醉家人动手,他们目前唯一的任务就是要杀你呀。”
连平时不爱开口的冷柒也说道:“小笙,莫要再添麻烦了。”
我一头雾水,不知所措地干愣着。
可是难道要我苟且偷安,留婆婆一个人在深宫等待着尉迟恭的大刀么?
李洵郑重其事道:“冷静些,长笙。你已经不是一个小孩子了,你也想想,你这样出去有用吗?末了是搭命?你难道忘记了生前你姑姑是如何嘱托你的吗?况且,以你婆婆的威严与地位,暂时不会有危险的。听我的,快进屋。”
我倒吸了口冷气,捻着手指,百感交集地点头称是。
我趴在窗前,无聊地望着这一片竹林,偶尔看看这蓝空。再怎么美丽,如今走入我的眼帘,都是那样残忍,无情。
“一定要平安。我醉长笙这一生没有做什么违背天良的事情,求老天爷开恩。”我狠狠地在这大泽上磕了三个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