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从我记事那时候起，我们家就没有不养猪的年月。这四十多年来，父母一直靠着种地养猪，把我们兄弟姐妹们拉扯长大，供我们读书上大学。

记忆中父母终年辛苦劳作，尤其是父亲，像个铁人一般，不知疲倦。几乎没见过他跟别人闲聊或坐着没事干的时候。

小时候，父亲只要没有外出务工，家里就没有停止过做豆腐。做豆腐就有很多豆腐渣，这些是猪最好的吃食，所以养猪便成了家里理所当然又顺便的副业。

印象中家里总会有一头母猪和至少两头公猪，父母每次就巴望着卖了小猪娃给我们交学费。

对于寄托着全家生计的猪，父母全身心投入。所以对于猪的喂养和照顾格外用心，尤其是母猪和猪娃。

养猪是个劳心又劳力的活儿。不能出远门，自己再累不想动，也得把猪的吃食侍弄好，否则吵得你不得安宁。

02

养母猪是养猪里最辛苦的活儿。赶上生小猪娃那前后一周时间，印象中他们晚上很少合眼，挨着猪圈守着，一有动静或状况立马飞奔上前。

每次到母猪快生产的时候，妈妈就提前几天，里里外外清扫猪圈，垫上切短的干燥稻草，准备好各种接生工具。

母猪分娩多在夜间，因此，父母轮流守夜，随时做好接产的准备。那段日子尽管辛苦，可父母脸上乐开了花，因为马上就能见钱了，我们兄妹的学费就有着落啦！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我家母猪一年生两次猪娃，印象中生的最多的一次是14只，大多数是十头上下。可是也不是所有幼猪都能幸运地健康存活下来。

有的生下来就娇小无力，吃奶也抢不过其他个头大力量也大的猪。好不容易含到嘴里的奶头，又被其它小猪拱走，就又拼命往前挤，无奈先天的不足，即便拼尽全力，依然又被身强力壮的兄弟姐妹们挤出来。几个回合败下阵后，便在母猪边上哼哼唧唧来回打转转，等待它们吃饱喝足后，一有空位立马扑上前咬住奶头。

可这时候母猪已经躺地喂奶了一会，就想起身。可怜体型瘦弱的小猪还没吧唧几口奶，就不得不松开奶头。

这时要是爸妈看见了，就会哄着母猪多躺一会，好让这些小家伙多吮吸一会。尽管这样，这些小猪依然吃不饱，看着同时出生的兄弟姐妹们眼见的速度噌噌长，它却依然瘦弱得让人见了怜悯。

每当这个时候，妈妈就会特地熬好米汤油，通过奶瓶喂到它们嘴里，一天需要喂好几次。需要这般特别照顾的小猪一窝一般有一到两个。有时这些小猪被父母喂养得勉强能追上其他幼猪的个头，有时也不尽如人意。

有出生几天就夭折的，也有勉强存活下来，却总有这样那样的小缺陷，自然买猪人是看不上眼的。只能再喂大卖给猪贩子，或过个一到两年，过年时宰杀卖猪肉。

我家养的母猪里面，有的灵巧，知道护着刚出生的幼仔;有的则很笨拙，翻身压着小猪了，半天也不知道起身。在我父母的呵斥，拍打和强行拉扯下，才全力救回被压猪仔一命。

母猪生娃护理期间，父母是不让我们兄妹靠近的。每次远远看着那一群小猪娃争抢着吃奶的场景，觉得特别有趣！有时还能隐隐看到猪娃舌头边上，不经意流出的白色乳汁。小猪娃们那贪婪又满足的神情是我们全家人眼里最美的风景！

小猪们吃了一段时间的母乳后，父亲就赶紧到集市上买几大包猪饲料，搭配着喂养。家里院子里常年放着三个石头做的长条形猪槽。最大的一个是给母猪准备的 ，最小的当然是给小猪仔们准备的 。

妈妈还会临时添加一些家里不用的塑料盆什么的，供小猪吃饲料。以防它们一起争抢干架咬对方。大公猪们，俗称青猪，它们就共用一个猪槽。有时赶上家里就一头青猪，也可以像母猪一般享受优待，独自享用。

03

大概喂养到五六十天，有二三十斤左右的时候就可以售卖了。如果再喂大点，就不好卖了。太重的猪按幼猪的价位，很多农家买不起或嫌贵。父母喂养的猪娃从来都没有挑到集市上去卖，都是别人到家里来。所以很多时候，妈妈还要提前备好一桌饭菜，留远道而来的买猪人吃个午饭。

各项准备工作安排就绪，就等着出售了。乡里乡邻的就赶着到约定的日子来买猪。有很多都是距离很远的村镇 ，提前跟爸爸预定好了的 ，就等着时间到直接来抱走。

他们来的时候一般都自备一个大麻袋，中午在我家吃完饭后，就张罗着称称装袋，趁着天色早赶回家。那时可没有自行车或其他便利的交通工具 ，大多数都是一个人翻山越岭地把猪背回家 。

每次一大群人一起来买猪，大家挑选自己满意的仔猪时，也是家里最热闹的时候。妈妈加满饲料，让小猪们个个吃饱喝足。我明白妈妈的小私心，其实是想它们多吃点，上称时就多点体重多卖点钱。

这些买主们在小猪叽叽喳喳，你推我抢吃食的过程中，对它们仔细观察并评论着。哪个比较会吃，哪个相貌好，哪个性情温和等等，各个在心里盘算着。遇上同时相中一头的，还会难免争论几句，只等爸爸说可以抓了，便快速上前，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自己心心想的“意中猪”，抱在胸前，装进麻袋，拿到爸爸面前称重。这时个个被抓的猪仔们在麻袋里“鬼哭狼嚎”，拼命挣扎也是无济于事，只等着上称称重。这时爸爸就和另外一个人，架起扁担，一人抬着一头，仔细地称重记账。

遇到淘气不服输的小猪，称重的时候依然腿蹬个没完没了，称就很不平稳。费半天劲才称稳妥。虽只上到小学二年级的父亲，算账却是又快又准。当然也少不了一天没进学堂门的妈妈的把关。

父亲总喜欢把零头抹掉甚至更多，这对买主来说当然是开心得不得了。还有一些来赊账买猪的，父亲也尽力满足，尽管有一些都是到过年才付清欠款。

妈妈有时会不乐意，明明家里都已经穷得快揭不开锅了 ，孩子上学等着要交学费 。可依然改不了爸爸这种善良，时时处处为别人着想，即便有损自己利益也在所不惜的本性。

04

由于家里猪多，自然就有供应不上猪粮的时候。每年开春，或农闲时节妈妈都到田间地头去挖猪菜。可是一篮子猪菜对于个个膘肥体壮，食量大又饥肠辘辘的猪儿们来说，还不够它塞牙缝，片刻功夫吃个精光。

我和姐姐有时也会跟着妈妈一起到远一点的池塘里打捞蒲缥，具体也不知道学名是什么。这个植物猪特别爱吃，打捞回来的蒲缥在锅里煮熟，存放着，伴着米糠一瓢瓢喂给它们。每次打捞倒不难，一根长竹竿沿着妈妈就去田间地头挖猪菜一个方向擀过来，堆一起时赶紧用网捞上来，装进袋子。由于含水多，所以往回家背就显得特别费力 。

每次我和姐姐弟弟都要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抬回家。不过这种时候也特别少 ，一般都是妈妈一个人或和其他人约着一起去。总是让我们只负责搞好学习就行了，家里事不用管。都是我们兄妹央求着才肯带我们去 ，也深刻体会了父母的艰辛和生活的不容易 。

05

记得九十年代初，那时父亲就出外打工了。他能吃苦又肯学肯代劳，能力不错，很快就被大老板提拔为包工头，手下要管理一百多人。同村里很多辍学的男孩们都跟着爸爸去工地干活。妈妈一个人忙不过来就没有喂母猪，而是常年养两头青猪。印象中那时农村老鼠都特别多 ，很多农户家里都备有老鼠药。有些农户为了防止别人的猪拱了自家菜园里的菜，便在田间地头放一些老鼠药。

一些挨着村落的菜园总是难免会遭受猪的侵袭，它一旦误吃了老鼠药自然就遭殃了。村子里很多猪不幸被药死了。

有一年 ，清楚的记得家里不久前刚刚病死一头大猪，接着家里另一个两百多斤的大猪误吃了别人投放的老鼠药。妈妈发现后第一时间找来兽医，并用上所有能解毒的土办法，依然不能阻止可怜的猪，生命慢慢流逝，直到咽气无力回天。

妈妈从失去第一个猪的痛苦中还没缓过神来，又紧接着再次遭受这样不幸的打击，卖猪变钱唯一的希望没有了，一时接受不了，嚎啕大哭，最后晕过去了！

现在每每想起这个场景依然泪如雨下，心疼照顾四个孩子，无依无靠，拼尽全力与生活抗争的妈妈当时该有多么无助啊！父亲又远在千里之外打工。可即便是遭受这样的打击，妈妈依然是不辞劳苦，紧接着又买两个小猪娃喂大，好让家里经济宽裕些，我们过年也有猪肉吃。

后来，我们兄妹几个上学工作成家。大部分家庭孩子长大了，条件好了就不再养猪。可父母依然没有停止养猪，一年至少有一头。所以很多年村子里就是我一家养猪，他们勤劳肯吃苦的本性一直没变。

06

2018年，猪瘟在我国出现，据统计，至少有20多省市出现猪瘟疫情。很多猪场几百头猪全军覆没，损失惨重。一些小型猪场和个体养猪多的农户也跟着遭殃。

父母喂养的两头两百多斤的大猪也未能幸免于难。买的时候一个猪娃就花了一千多，看病治疗又花费六七百元，却依然没能救回猪的性命。看着它们一个个断气，生命走向终结，父母心里特别难受。

猪贩子到村子里来收购这些病猪，能帮忙挽回一些损失。很多农户都卖给他们，可是父亲坚决拒绝了。他怕卖到市场上，病猪吃了对人身体健康不利，决绝地抬到深山里，挖个大坑埋了。

父母对猪是有感情的，看着自己一勺一瓢喂大的猪就这样病死了，心里的痛楚是外人难以体会的。经历这一次后，他决定再也不养猪了。

这就是猪跟我们家的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