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迂迴狹窄的山路上,搭著牧民奔馳的機車,心裡不停的想:是困在山上遇到狼比較危險,還是搭他的車比較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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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來的路上被兩位司機鼓勵,心裡就很想徒步。
從阿勒泰到布爾津的路上,我搭了三趟車,其中兩位師傅都交代我:到喀納斯要「多走路」。所以我選了從賈登裕徒步到禾木這個行程。
不過這段徒步旅行的資訊有點眾說紛紜,有人說三十公里,有地圖標示二十五公里。有一位師傅說慢慢走八個小時也就走過了,有人說,要更久。還有人說,路根本還沒通。
在5/21日早晨,我背上了十公斤的背包,從賈登裕的一條小土道開始,和另外兩位年輕男女一起走上這趟旅程。
一開始,就是爬上一座小山,半小時後,我忐忑了:若這路程有三十公里,開始徒步時已經是中午一點了,可能會來不及在黑夜前走過。
走了一個半小時後,我心想:「應該不要冒著天黑還在山裡的風險」,我開始跟自己說話:「不要什麼事都得堅持到底,人生裡懂得放棄(放下)也是一種選擇」,雖然心中有點不甘心,但還是決定走到禾木河旁就要折返了。
禾木河到了,美麗的風景是提神忘憂的特效處方,我心裡開懷賞風覽景。這時,一位年約五十幾的哈薩克牧民迎面騎馬而來,我笑著對他點頭,他也回以微笑。我上前詢問:「這裏到禾木還要走多久?」
雖說是決定要在此處折返,但心中仍有不甘,仍想嘗試獲得多一些資訊,看看有沒有機會仍可繼續上路。
但這位牧民趕緊搖搖頭,用不太流利的國語說:「我聽不懂」。
對於語言不通,幾次曾在此狀態下旅行的我,知道想想辦法就可以了。
我先說:「禾木」(我要徒步的終點站),然後望著牧民的眼睛。
牧民笑著點點頭。喔!他理解了。
我接著伸出右手的食指與中指,放在攤平的左手掌上,演出兩條腿擺動走路的姿勢,我看著牧民,他也點點頭。
ㄟ~他又懂了。
接著我再變換手的姿勢,單舉起右手,張開手掌,伸出手指,接連比出「四(根手指)」或「五(根手指)」或「六(根手指)」的數字,臉上同時帶著疑問的表情。
我這一系列的手部精緻動作,翻成口語就是:
「走到禾木要多久呢?四個小時?五個小時?六個小時?」
牧民看了我的手勢,立刻笑著比出四根手指頭。
我怕誤會,又再說了一次「禾木」,然後重複手勢動作,「走路」、「四個小時」,牧民點點頭,他依舊保持手上四的數字。
這下子我心情全都放鬆了,如果他們走四個小時,那我們走慢一點,六個小時,走出山裡也就是八點,在新疆,天色漸黑是九點半左右。因此,我改變了決定,放心的往前而行。
為了表示我們的放鬆,那位同行的女夥伴,大二學生,還拿出帶在身上的烏克麗麗(不誇張,這女孩第一次山裡徒步,不懂事,竟然帶了一把烏克麗麗上路),唱著張懸的寶貝給我們聽。
此刻心情從擔心轉為愜意。
我們繼續上路,輕鬆地邊走邊聊,時間,又過了三小時,已經下午五點多了,我和年輕人說著:「應該過兩個小時就走出去了吧!」這時迎面走來了兩個年輕人,他們也是來此路線徒步的,只是方向和我們恰好相反,他們是從禾木那頭走過來的。
「請問你們從禾木走過來多久?」我問
「大概還要五個多小時吧!」
我的胃緊了一下,說:「不會吧!剛剛一位牧民告訴我們只要…..」
「沒錯的,我們從早上十點多出發走到現在。當中還要渡兩次溪流,我們涉水過,但覺得應該走倒下來的樹比較好。」
這下子,我心全都慌亂了。五個多小時,那不就要走到十點多,天不就黑了。天黑在完全不熟悉的山裡走路,這是要極力避免的,更別說這裡的山是有狼的。
帶著緊張的我,收起玩樂的心情,一下子變得嚴肅起來。我跟兩位夥伴說:「那真得趕路了」,我不敢遲疑。
我獨自外出旅行時,是很注重照顧自己的安全。我深知「想擁有自由就要能照顧自己」的道理。那天,我一路走著,是帶著「我要平安,不然孩子就沒有爸爸了,太太就沒有先生了。」這樣的話趕路的。
大約四十分鐘後,我看到一戶人家,我入內詢問:「這走出去還要多久呢?」
不會說漢語的女主人把一旁睡覺的先生喚醒,他聽懂了我的問話後,用手刀一劃,說:「一半,你們走到一半。」
一半,傍晚六點多了,我們才走了一半!!!果真,走出去是天黑的時候了。
我開始問主人,帶我們出去的可能方法。
騎馬。主人家的太太不准,因為他若騎馬帶我們下山,返程時是天黑的,主人家的太太會擔心。
摩托車。可行,但無法穿越溪流。
最後我們終於找到了方法,主人用摩托車把我們送到溪流處。他的弟弟則從村莊騎摩托車過來,我們只要越過溪流就好。
說好了,就啟動了。我先上車,後頭綁著我們三人的行李。機車在泥土石塊的山路上跑起來其實很不安穩,我看著一邊陡坡,車子搖搖晃晃,我那時心裡想著:「哎,真不知道到底是待在山裡遇到狼比較危險,還是給這位老鄉載比較危險!哎,可別掉下去了。」
不過,我們三個終於都平安的到溪邊了。
溪水,果真湍急。這裡本來有條路的,但融化的雪水,把路硬生生地埋在水底下,成了一條不小的溪流。我問了老鄉,要怎麼渡溪比較好。他領著我走到一處,在溪流兩岸橫放著一棵砍倒的樺樹,就這樣搭起了一處簡易獨木橋。獨木橋下頭溪流奔騰,我站在一米半左右高度的獨木橋上,背著十幾公斤的大背包,實在沒有信心站著走過去。
所以,我只能試著把重心降到最低,用跨坐的方式,很慢很慢的前進。
木頭,是濕的,我謹慎地抓握著可以固定自己不翻倒下去的樹幹上的短枝。一寸一寸地移動。
三分之一。
過了一半
來到了三分之二處就麻煩了。這段木橋部分許多長長的枝幹仍在,「當地人幹嘛不把這些長枝修掉呢?」我在心裡抱怨著。因無法繼續用跨坐方式前進,於是我謹慎站起,抓住大一點的樹幹當作力量的支撐,幫助我平衡,一步又一步的繼續前進。
大概剩三步路就過溪了。這時,我手抓的一枝樹幹卻撐不住我和背包的重量,ㄆㄚˋ一聲的斷了。瞬間我人就被背包往下拖,我的姿勢就像一隻翻倒的烏龜,直落溪底。
背包先落地,緩衝了大部份的力量,但接著而來是我的頭部,整顆頭因慣性往後甩,後腦撞擊岩石。
這裡離岸上不遠了,一半在水中的我,先翻身用手和腳撐住身體,穩定後,在站起之前,先檢查身體的疼痛處,摸一下眉毛上方,看,沒有流血。手、腳,只有小擦傷,都還好,也沒有骨折。此時,血從耳後順著頭髮流下來,我順著血往上尋找傷口,後腦撞擊岩石的地方有處小腫塊,但似乎沒有很嚴重。這時我才開始站起身準備走到岸邊,但重心不穩,又再次被湍急的溪水沖倒。我告訴自己,不要緊張,然後慢慢地找到重心,爬上岸邊。
上到岸邊,我拿出毛巾,擦拭臉上和頭上的血跡,一邊擦一邊告訴慌亂的自己:「應該沒事的、應該沒事的。」
我上岸不久,說好要來接我們的摩托車來了。我說:「我掉下去了,撞到頭,流血了。」
當地人就當地人,他看著我搖搖頭,然後像散步一樣在獨木橋上走來走去,三兩下就把另外兩位夥伴給接過來了。
這時他回頭檢查我的傷口,說:「沒事!」
然後看著我說:「怎麼不等等我,我在電話裡不是叫你『等等』。」
我:「我只聽到你在電話裡要我們自己過溪,你們要在溪的那頭接我們。」
「哎!在電話裡,你說的漢語我聽不懂,我說的漢語你聽不懂。你這是哪裡的漢語?」
「台灣」
「難怪,我是香港的漢語。」他用著調皮的神情說。
他逗我笑了,我回說:「香港,你最好是。」
那天回到禾木的一路上,我心裡一直謝謝老天爺,讓我受傷,但卻讓我平安。
那天晚上,和我同行的年輕人,來幫我撥開頭髮,清理傷口。他走了後,我又花了將近兩小時的時間,用吹風機把濕了的鞋、衣物吹乾。明天的行程,還是要繼續走的。
衣物吹乾後,已是深夜,我走出房門,看見滿天星斗,知道能活著感受到這美麗有多珍貴。
那天躺在床上,以為沒事了,覺得心裡並沒有太慌亂。但一整夜的失眠,我知道身心要消化這些情緒真的需要時間。
到現在(事發兩天後,我才有心思回頭記錄這過程),我都還沒有解開那位手裡比著四根指頭的牧民,這四根指頭,到底是什麼意思?
禾木河,原本打算走到這裡就折返的我,就是看到這風景,才不放棄的繼續往前。
這就是那個「禾木」村
我就是這樣慢慢的渡河,沒想到,最後還是功虧一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