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而为人,我很抱歉。在太宰治的《人间失格》中,只有这句话一直在脑中萦绕。活着这个词语,到底是以怎样的形态出现在我们的生命之中,你回想起来,原来,在一开始,我们并没有权利选择,活下来,是精子与卵子的机遇,是母体给我们机会的酝酿,当我们落地的那一刻,的确没有人征询过你的意见,没有人给你一份表格,填妥或勾画选项愿意与否。这样说来,的确悲哀又无奈,如果你不曾愿意来到这个世上,那么,真的只能说一句,我很抱歉吗?
相比鼎鼎有名的太宰治,想必是觉得活着简直是一种强迫的煎熬,一种酷刑的避害。如果不是对“生而为人”那么强大的怨恨,愧疚,厌恶,怎么会选择一次又一次地自杀,五次自杀未遂,在完成了这部短暂一生中最后的作品《人间失格》后投河自杀成功,想那一刻的他,与情人手足相牵,纵身一跃汪洋之中,水波湮灭至顶,口鼻呼吸通堵直到窒息身亡。可是唇边的微笑应该是满足与幸福,因为在无法决定自己成为人之后,终于有权力选择离开凡间这条路,并且在故事的结尾,散发着得偿夙愿的喜悦与满足。
深究日本这个国度,对死亡有着莫名的兴奋与向往。自杀率高居不下已是常事,除却现代都市人生活压力庞大,精神世界迷茫匮乏之外。日本传统的樱花文化,大和民族对于绚烂生死的崇拜,在长久以来,已变成常态。日本自杀的著名作家不计其数,单单芥川龙之介,川端康成,三岛由纪夫等等均是此辈中人。不过只是太宰治的自杀之路比较崎岖坎坷,令人感慨,再配上此本类似自传体的遗作《人间失格》,卖点多多,足可争辩至天明。
重回小说本身,全书的序言、后记,以及主角大庭叶藏的三个手札组成,主角从青少年到中年,为了逃避现实而不断沉沦,经历自我放逐、酗酒、自殺、用药物麻痹自己,终于一步步走向自我毁灭的悲剧,在自我的否定的过程,同時也抒发自己內心深处的苦闷,以及渴望被爱的情愫……《人间失格》从字面意思就是失去做为人的资格。不知是不是翻译的问题,遣词造句措辞上的感觉过于简单直白,甚至有点生硬诡异,本该叙述沉重的心理状态时,却像不着边际的小孩儿那样清心直说,这到底是作者的意图,还是译者的错误?但是,仍有那么一句两句的珠玉,直击人心,像靶心被狠狠戳中钉死,你一直思考着这些句子的意图,抽离不了人间的痛苦。
“问问老天,不抵抗是罪吗?”“无论身逢乱世还是太平年间,最大的兵荒马乱到底都是幻灭”。这样的句子读来,意味深长,也透着作者浓重的哀怨,生死虚无幻灭等等无尽的哲学命题,不是数学命题,没有果敢答案,没有绝对唯一,于是乎,有的人想不明白的就干脆举手投降,无心应战,愚钝生活,未尝不是一种幸福。而有的人,纠结于此,誓死破解,当然有人成为了思考者,哲学家,但更多的人,是结绳自尽,画地为牢。作为无赖派代表的太宰治,放纵与沉沦是抵御防守与麻痹的方式,只是现实的残忍并非他的勇猛,而是无论你作何抵抗,它依旧不发一言,静静看时光流淌。那个时候,你会匍匐在它的面前,发现人的意志如此渺小,连一个让步都做不到。
所以,关于太宰治的评论,也毁誉参半。爱他者如饮毒鸩,恨他者唾沫相送。虽说日本以私小说见著,多半的作家以表达私人情感作为创作的根基,但在这最终会送至广大读者手中的书页,是否或多或少还是起着隐秘的影响与默送,这样的悲观情绪,放纵理念又会不会无情地推及到另一群对生满怀绝望的灵魂里,我们无法定论,亦难以深究。作者与读者的关系,何尝不是另一种哲学命题,永远纠理不出一个所以。
虽然在读《人间失格》的时候,我的情绪也是低谷绝地般悲观,但即使通篇翻阅过后,能够带给我的,不过是一声叹息,那些连太宰治都想不通的生死命题,我又何谓纠结于此,思考未必需要有意义,自我最可怕的天敌,不是残缺、不是悲绝,而是执念。不甘心,不放过自己的偏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