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的黑龙江

我出生在黑龙江,一个叫“新乡”的小村庄。

那是我魂牵梦绕的地方,我所有美好的回忆都来自于那片我热爱着并将永远热爱的黑土地。

那时还是茅草屋,但是东北人非常注重屋内的整洁和摆设。记得那时妈妈总是每天吃过早饭,把所有的家俱都擦得纤尘不染,这是她每天必做的工作之一。

家里的窗户很大,前后都有窗,房间的光线十分充足。

园子呈U形围绕着房子,U形的中间是长长的石子路,通往大门。左手边窗户外面种着各种名目的花儿,再远一点儿种了西红柿,那是一种成熟后呈黄色的鸭蛋一样椭圆形的果实,我们叫铃铛柿子,口感沙沙的甜。再往前是果园,有李子树,沙果树……我只记得这两种,后来爸爸还嫁接了两棵新品种,可惜我已不记得名目。春天来了,园子里各种红红白白的小花儿一树一树的,整个院子里都弥漫着淡淡的清香。

园子里花儿盛开的时候,打开窗子,蝴蝶或蜻蜓常常不请自来,落在窗台上,阳光下透明的翅膀闪耀着炫目的光泽。

正房右手边是下屋,主要用来储备粮食。还有牛屋,当时耕种除了人力还需要牛力,后来添置了一台手扶拖拉机,为这古朴的院子增添了现代化的气息。再往南是茅楼,之所以把厕所也介绍一下,是因为它叫法独特,虽然并不是楼,却有着大气的叫法--茅楼。同样右手边的窗户外边也是一个小花园,左右对称,种的同一品种的花儿也是左右对称的,可见妈妈是个心思细腻的人。花园和园子周围用木板围成栅栏,每块木板都是舅舅精心雕琢过的,大小长短均匀,上端都削成尖尖的形状,记得他当时忙活了很久。

房子后面的园子比前面更大一些,园子一周种了向日葵,我们叫“毛嗑”,不知是否这么写。后园子里种的东西实在太齐全了,甜杆儿、黄瓜、豆角、茄子、西瓜、香瓜……还有孩子们最爱的“姑娘”,成熟时是黄色的,特别甜。青的时候把籽儿一点儿一点儿挤出来,放嘴里,孔朝外,吸一口气,让“姑娘”鼓起来,再牙齿错开轻咬,它便发出“吱”的响声。几乎每个小女生嘴里必有一个,兜里还有几个备用的。男生不咬这个,他们更热衷于打“pia叽”,一种纸叠的四方块,几个人围着打得热火朝天。

我和姐姐很少规规矩矩从前面园子门进去,再绕过房子去后园子,我们最便捷的路是后窗,打开窗户,跳过去就是乐园。

果子不待成熟,我和姐姐已眼巴巴站树下瞅了无数遍,能伸手够得到的枝桠,总是早早被我们俩揪光。虽酸涩难以入口,仍贼心不死地一天转几遍。等果子熟了,妈妈会用白酒把一部分吃不完的沙果泡缸里,美其名曰“醉果”,我没有尝过,想来是爸爸的最爱。妈妈常让我和姐姐挎上篮子,把果子送给左邻右舍,回来时篮子也绝不是空的,他们会装进我家没有的瓜果。我总是觉得别人家的果子似乎更好吃,姐姐也这么认为,于是姐妺俩十分乐意干这差事。

妈妈每年用“甜菜疙瘩”熬糖稀,爸爸烧火,妈妈掌勺。我并不喜欢糖稀的味道,但他们俩说说笑笑熬糖稀的画面却总是出现在梦里。也许他们不懂得爱情,却是相扶相携了一辈子。

村子西头有个大水坑,夏天孩子们也会跳进去洗澡。有一次我和姐姐也溜了去,其实当时我和姐姐是有任务的,妈妈去地里干活,我和姐姐负责喂鸡、做饭。姐姐说玩儿一会儿就回来,我动了心。我们俩把黄面窝窝放锅里,没烧火也没喂鸡,俩人兴奋地奔向水坑。

水坑里蹲满了大大小小的孩子,之所以要蹲着,是因为水不够深,而且也不会游。我也学着大家的样子蹲下去,蹲着往前走,两只胳膊划水,以为这就是游泳了,虽然很累,却玩得不亦乐乎。直到妈妈在岸上扯着嗓子喊,我们俩才惊觉玩儿过了头。

俩人手忙脚乱地套上衣服,一路小跑回家,一进家门,姐姐机灵地开始烧锅,我一时不知干啥好,总归要忙起来才对,才会让妈妈的怒气快点消下来,虽然鸡已经饿着肚子进窝了,我还是跑进下屋抓了一把苞米粒,嘴里“咕咕”地叫着撒了一地。后来妈妈讲一次笑一次。

水坑西面是大片的草甸子,开满了各色野花,我最爱灯笼花,细细的花瓣从上向下勾起来,形成一个火红的小灯笼,我和姐姐经常跑去一人釆一大束回来,然后大呼小叫地让妈妈刷了酒瓶子插上,可以开很长时间呢。

草地里有可以吃的“酸母姜”,“黑蛋蛋儿”,酸母姜吃起来酸酸的,已经记不得什么味道了,那时却是孩子们的最爱。黑蛋蛋儿却是很甜,常常吃得手上嘴上都是黑色汁液。

草甸子里也有一块儿一块儿的伐子,天气干燥时一踩一股烟儿,姐姐说是地下的小娃娃在做饭。因为每当有人家生了宝宝,大人都告诉我们从草伐子底下捡来的,我常常希望能掀起草伐子看见一个宝宝,又很害怕真的见到,从此刻意不再去踩草伐子。

妈妈很会做酱,每年都会做一大缸,放园子里,上午掀起木板盖,搅搅捣捣,再蒙上纱布,让太阳暴晒。晚上再搅搅捣捣,蒙上纱布,盖上木板。我觉得很有意思,非要搅一搅,再去捣一捣,后来就成了我的工作,妈妈的夸奖让我干得十分卖力。

有时舅舅会从山上釆来“山丁子”,红通通的十分诱人,却是很酸的。听大人讲起拴人参,十分神往,央求舅舅带我去,他们总是说等我长大了才能去,可惜终究没有去成。

东北的冬天也不寂寞。

后园子里的雪被风旋成一座小小的雪山,我们用铁锹铲出两排坑儿,顺着爬上去,再哧溜一下滑下来,听耳边风声呼啸,十分过瘾。有时排队一个一个来,有时五六个人坐好,依次搂住前面人的腰,然后哗的一下冲下来,落地时东倒西歪,笑得透不过气。为此我专门换上塑料底子的鞋,滑起来更顺溜。

村西头的水坑一年四季都是乐园。冬天水结了冰,冻得用脚跺不动。那是我们的天然滑冰场,站着滑累了坐着滑,弄一块冰,坐上去,后面有人推上一把或踹上一脚,就直接坐着蹿出去了。

有时跟姐姐拉着爬犁在路上来回晃荡,她坐上去我拉到西头,我再坐上去她拉到东头。嘴里学着舅舅赶牛车一样“驾!驾!”地吆喝着。玩累了也不忘捡一土篮子牛粪回家。牛粪冻得岗岗的,要拿小铁锹铲,有时铲下来又太滑,姐姐让我抓起来,我就乖乖地用俩手捧着扔篮子里。好在冻结实的牛粪不臭,而且我戴着手套,当时一点儿都不恶心,干得十分欢实。捡差不多了回家去,总要喊爸妈出来看一看,听完夸奖才心满意足地倒粪堆上。

爸爸是村支书,当时觉得村支书是好大的官呐,总是为有这样的爸爸自豪的不行。爸爸他们在村里建了电影院,虽然十分简陋,却是大人小孩晚饭后的好去处。除了天气不好和冬天太冷的时候,几乎每天都有电影。偶尔哪天没电影,我和姐姐就十分不甘,缠着爸爸一定带我们去电影院门口看看才死心。有时明明没电影,爸爸故意逗我们说一会儿演电影,让我们快点儿吃饭,我和姐姐兴奋地问什么电影,他说是“站地望蓝天”,我们俩猜一定是打仗片儿---战地望蓝天嘛。后来空欢喜,再说站地望蓝天,就知道是没戏。

冬天太冷,大家吃过晚饭就早早钻被窝了。爸爸就招呼他的兄弟们带上老婆孩子聚我们家,直接在家放电影,投到北墙上,男人们围着桌子喝酒,女人孩子坐炕上嗑瓜子啃冻梨。冻梨黑黑的,外面一层冰茬子,把冰去掉,啃一口酸甜甘脆,大人一面看电影一面话家常,反倒小孩子的注意力全在电影上。

有一次我注意到手扶拖拉机上一层薄薄的霜,突然很想尝尝什么味道,于是鬼使神差地伸出舌头舔上去,却惊恐地发现无论如何也缩不回来了!只好在院子里啊啊地叫,妈妈听到赶紧过来,又好气又好笑,使劲儿猛哈几口热气,我才把舌头缩回来,结果疼了好几天。

后来舅舅有了对象,未来妗子的头发是自来卷,我们觉得美得不像话。尤其是刘海,卷卷的好漂亮,十分羡慕。姐姐发明了烫发神器,把一根长长的铁钉放灶炉里烧热,扒出来,吹一吹灰,把刘海缠上去,插发丝里别好,过一会儿拿下来,刘海果然卷卷的美的不行。后来这法子风靡全村,每个小女生都神神叨叨烫刘海,一人脑门上顶一撮卷卷毛儿。

11岁那年,我们举家搬回山东老家,很长一段时间我和姐姐都不适应。黑龙江,从此就只是我心底的怀念了。

一别三十年,时间流逝中,当年那个11岁的小女孩如今已人至中年,但对那片生我养我的黑土地,越来越怀念,那里有我最美好的回忆……

我爱黑龙江,骨子里——那就是我的故乡。我梦里的黑龙江,今生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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