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是公听然而笑日：“楚则失矣，而齐亦未
为得也。期使诸候纳贡者，非为财币，所
以述职也。封疆画界者，非为守御，所以
禁淫也。今齐列为东藩，而外私肃慎，捐
国逾限，越海而田，其于义固未可也。旦
二君之论，不务明君臣之义，正诸侯之
礼，徒事争于游戏之乐，苑囿之大，欲以
奢侈相胜，荒淫相越，此不可以扬名发
誉，而适足以贬君自损也。
“且夫齐楚之事，又乌足道乎！君末睹夫巨
丽也，独不闻天子之上林乎？左苍梧，右
西极。丹水更其南，紫渊径其北。终始灞
浐，出入泾渭；酆镐潦潏，纤馀委蛇，经
营乎其内。荡荡乎八川分流，相背而异
态。东西南北，驰骛往来，出乎椒丘之
阙，行乎洲淤之浦，经乎桂林之中，过乎泱漭之野。汩乎混流，顺阿而下，赴隘狭
之口，触穹石，激堆埼，沸乎暴怒，汹涌
澎湃。滭弗宓汩，逼侧泌瀄。横流逆折，
转腾潎冽，滂濞沆溉。穹隆云桡，宛潬胶
戾。逾波趋浥，涖涖下濑。批岩冲拥，奔
扬滞沛。临坻注壑，瀺灂賈坠，沈沈隐
隐，砰磅訇礛，潘潏淈淈，湁潗鼎沸。驰
波跳沫，汩濦漂疾。悠远长怀，寂漻无
声，肆乎永归。然后灏溔潢漾，安翔徐
回，翯乎滈滈，东注太湖，衍溢陂池。于
是乎鲛龙赤螭，䱭鰽渐离，鰅鰫鳍鮀，禺
禺魼鳎，揵鳍掉尾，振鳞奋翼，潜处乎深
岩，鱼鳖讙声，万物众伙。明月珠子，的
砾江靡。蜀石黄硬，水玉磊砢，磷磷烂
烂，采色澔汗，藂积乎其中。鸿鹊鹄鸨，
鴛鹅属玉，交精旋目，烦骛庸渠，箴疵鸡
卢，群浮乎其上，泛淫泛滥，随风澹淡，与波摇荡，奄薄水渚，唼喋菁藻，咀嚼菱
藕。
“于是乎崇山矗矗，巃嵷崔巍，深林巨木，
崭岩参差，九嵕截嶭。南山峨峨，岩陁甗
崎，摧崣崛崎。振溪通谷，赛产沟渎，谽
呀豁開。阜陵别岛，崴磈葨廆，丘虛堀
礨，隐辚郁垒，登降施靡，陂池貏乳，沇
溶淫鬻，散涣夷陆，亭皋千里，靡不被
筑。揜以绿蕙，被以江葛，糅以蘪芜，杂
以留夷。布结缕，攒戾莎，揭车衡兰，槀
本射干，茈姜蘘荷，葴持若荪，鲜支黄
砥，蒋苎青薠，布濩闳泽，延曼太原。离
靡广衍，应风披靡，吐芳扬烈，郁郁菲
菲，众香发越，肸量布写，晻薆咇茀。
“于是乎周览泛观，缜纷轧芴，芒芒恍忽。
视之无端，察之无涯，日出东沼，入乎西
陂。其南则隆冬生长，涌水跃波。其兽则獷旄貘嫠，沈牛塵麋，赤首圜题，穷奇象
犀。其北则盛夏含冻裂地，涉冰揭河。其
兽则麒麟角端，騊駼橐驼，蛩蛩驒騱，駃
騠驴骡六庵注。
“于是乎离宫别馆，弥山跨谷，高廊四注
重坐曲阁，华榱璧珰，辇道纚属，步櫚周
流，长途中宿。夷峻筑堂，累台增成，岩
窔洞房，頫杳眇而无见，仰攀橑而打天，
奔星更于闺闼，宛虹扦于楯轩，青龙蚴蟉
于东箱，象舆婉僤于西清，灵圖燕于闲
馆，偓佺之伦，暴于南荣。醴泉涌于清
室，通川过于中庭。盘石振崖，锁岩倚
倾。嵯峨磼碟，刻削峥嵘。玫瑰碧琳，珊
瑚丛生，瑨玉旁唐，玢豳文鳞，赤瑕驳
荦，杂臿其间，晁采琬琰，和氏出焉。
“于是乎卢橘夏熟，黄甘橙楼，枇杷橪柿，
亭奈厚朴，梬枣杨梅，樱桃蒲陶，隐夫薁棣，答沓离支，罗乎后宫，列乎北园。崒
丘陵，下平原，扬翠叶，扤紫茎，发红
华，垂朱荣，煌煌扈扈，照曜钜野。沙棠
栎槠，华枫枰栌，留落胥邪，仁频并间，
欃檀木兰，豫章女贞，长干仞，大连抱，
夸条直畅，实叶葰楙，攒立丛倚，连卷欐
佹，崔错發骫，坑衡閜砢，垂条扶疏，落
英幡纚，，纷溶箾蔘，猗狔从风，藰莅卉
歙，盖象金石之声，管籥之音。偨池茈
虒，旋还乎后宫，杂袭絫辑，被山缘谷，
循阪下隰，视之无端，究之无穷。
“于是乎玄猨素雌，蜼玃飞鸓，蛭蜩蠼猱
獑胡豰蛫，栖息乎其问。长啸哀鸣，翩幡
互经。天蟜枝格，偃蹇杪颠。附绝梁，腾
殊榛，捷垂条，掉希问，牢落陆离，烂漫
远迁。若此者数百千处。娱游往来，宫宿
馆舍，庖厨不徙，后宫不移，百官备具。“于是乎背秋涉冬，天子校猎。乘镂象，六
玉虬，拖蜺旌，靡云旗，前皮轩，后道
游。孙叔奉辔，卫公参乘，扈从横行，出
乎四校之中。鼓严薄，纵猎者，河江为
陆，泰山为橹，车骑雷起，殷天动地，先
后陆离，离散别追。淫淫裔裔，缘陵流
泽，云布雨施。生貔豹，搏豺狼，手熊
罴，足橄羊，蒙鹃苏，绔白虎，被班文，
跨埜马，凌三嵕之危，下碛历之坻。径峻
赴险，越壑厉水。椎蜚廉，弄獬多，格虾
蛤，鋋猛氏，霸騕褭，射封豕。箭不苟
害，解脰陷脑，弓不虛发，应声而倒。于
是乘舆弭节徘徊，翱翔往来，睨部曲之进
退，览将帅之变态。然后侵淫促节，儵敻
远去，流离轻禽，蹴履狡兽。轊白鹿，捷
狡兔，铁赤电，遗光耀。追怪物，出宇
宙，弯蕃弱，满白羽，射游枭，栎蜚遽。择肉而后发，先中而命处，弦矢分，艺殪
仆。然后扬节而上浮，凌惊风，历骇猋，
乘虛无，与神俱。躏玄鹤，乱昆鸡，遒孔
鸾，促鵔鸃，拂翳鸟，捎凤凰，捷鵷鶵，
揜焦明。道尽途弹，回车而还。消遥乎襄
羊，降集乎北级，率乎直指，腌乎反乡。
蹷石阙，历封峦，过鳷鹊，望露寒，下棠
梨，息宜春，西驰宣曲，濯鹚牛首，登龙
台，掩细柳。观士大夫之勤略，均猎者之
所得获，徒车之所輶轹，步骑之所蹂若，
人臣之所蹈籍，与其穷极倦谻，惊惮誉
伏，不被创刃而死者，他他籍籍，填坑满
谷，掩平弥泽。
“于是乎游戏懈怠，置酒乎颢天之台，张乐
乎轇輵之宇。撞千石之钟，立万石之處，
建翠华之旗，树灵鼍之鼓，奏陶唐氏之
舞，听葛天氏之歌，千人唱，万人和，山陵为之震动，川谷为之荡波。巴渝宋蔡，
淮南千遮，文成颠歌，族居递奏，金鼓迭
起，铿鎗闛鞈，洞心骇耳。荆吴郑卫之
声，韶濩武象之乐，阴淫案衍之音，鄢郢
缤纷，激楚结风。俳优侏儒，狄鞮之倡，
所以娱耳目乐心意者，丽靡烂漫于前，靡
曼美色于后。若夫青琴、宓妃之徒，绝殊
离俗，妖冶娴都，靓妆刻饰，便嬛绰约，
柔桡嫚嫚，妩媚孅弱。曳独茧之褕绁，眇
阎易以恤削，便姗嫳屑，与俗殊服，芬芳
沤郁，酷烈淑郁；皓齿粲烂，宜笑的皪；
长眉连娟，微睇绵藐，色授魂与，心愉于
侧。
“于是酒中乐酣，天子芒然而思，似若有
亡，目：“嗟乎！此大奢侈。朕以览听馀
闲，无事弃日，顺天道以杀伐，时休息于
此，恐后叶靡丽．遂往而不返． 非所以为继嗣创业垂统也。，于是乎乃解酒罢猎，而
命有司日：‘地可星辟，悉为农郊，以赡萌
隶，隤墙填堑，使山泽之人得至焉。实陂
池而勿禁，虛宫馆而勿仞，发仓廪以救贫
穷，补不足，恤鳏寡，存孤独，出德号，
省刑罚，改制度，易服色，革正朔，与天
下为更始
“于是历吉日以斋戒，袭朝服，乘法驾，建
华旗，鸣玉鸾，游于六艺之囿，驰骛乎仁
义之涂，览观《春秋》之林，射《狸
首》，兼《驺虞》，弋玄鹤，舞干戚，载
云早，揜群雅，悲《伐檀》，乐乐胥，修
容乎礼园，翱翔乎书圃，述《易》道，放
怪兽，登明堂，坐清庙，次群臣，奏得
失，四海之内，靡不受获。于斯之时，天
下大说，乡风而听，随流而化，芔然兴道
而迁义，刑错而不用，德隆于三王，而功羡于五帝。若此故猎，乃可喜也。若夫终
日驰骋，劳神苦形，罢车马之用，抏士卒
之精，费府库之财，而无德厚之恩，务在
独乐，不顾众庶，亡国家之政，贪短兔之
获，则仁者不繇也。从此观之，齐楚之
事，岂不哀哉！地方不过千里，而囿居九
百，是草木不得垦辟，而人无所食也。夫
以诸候之细，而乐万乘之侈，仆恐百姓被
其尤也。
于是二子愀然改容，超若自失，逡巡避
席，曰：“鄙人固陋，不知忌讳，乃今日见
教，谨受命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