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复又重新站起,将狐裘大衣脱下,在她面前扬了扬,说:冷么?
她颜如春花的脸上绽出一个笑靥,将大衣披挂于身,对我说:我一直以为你倨傲残酷,但事实证明你也非这般无情。
我脸一红,方才注意到她的姿色不凡了。思于此,便不再看她,兀自坐在山洞外呆呆眺望。
她也坐在我旁,笑吟吟地道:你神力无边,一挥手指就能把灵兽斩成碎片。跅弛不羁,潇洒一生,岂不快活?何况人生于天地之间,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哪有这么多时间去烦恼去浪费呢?
我长叹一声:有人要来杀我,而我也要杀他,他在暗处,而我在明处,谁先被杀,谁就输了。输了的代价就是死。
她微笑起来像是能融化坚冰,说:人如果不能学会释怀,一生都会囿于执念。
我抿唇。开始仔细端详起这个女孩了。我手掌一挥,一道尖冰抵住她的喉咙,说:你到底为什么?你为什么这么关心我?你到底是谁?
她摊摊手仍然微笑,但这微笑却突然邪魅了几分,说:也罢,我命是你救的,你要杀我,我自然无话可说。
她闭上了眼。
然后是一阵可怕的死寂。
我叹了一口气,手指轻划,冰锥咔嚓碎了一地,我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正确与否,但我终究还是对她消除了所有戒备。
她笑着站了起来,一张嫩脸贴近,薄唇翕动,在我耳边婉转低吟: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种人。
只见她吹气如兰。尽眼望去,容貌昳丽,肤如凝脂,当真如仙子一般。
我把头摇开,冷冷道:你当真对自己一无所知?
我不知道。她说。
我说:不管什么,你总该要有个名字。
她纤手托额,故作沉思,眸子闪亮如夜空中的星。
远处,浓稠的雾将天和地紧紧咬在一起。阳光洒在云层上,数以万计的光粒子把云霄濡湿渗透,然后终于染亮了大地。
我说:数千年以前,我为了躲避一个人的追杀,便来到了幽谷,我一住在这绝世之地,心便全是这岩石涧水,蓝天白云。这一住,就是万古千秋。幽谷喜幽,自然不愿囿于尘网,我与这谷结下不解之缘,想来也是命运使然,从此便叫你幽儿罢。
她拊掌叫好,说:幽儿……幽儿……这里便是那美丽的幽谷吗?
我摇了摇头,神情充满无限向往:当然不是。幽谷是个极隐秘的所在。那里春天春暖花开,冬天大雪覆盖,绝不是如这里的肃杀冷寂。我负了伤,只是暂时休憩在这里,只是没想到还会遇上你。
她的侧脸铺满一片金黄的阳光,像是春天里最美的花。
她訇然露出一个融雪般的笑容,修长的睫毛一眨一眨,像是在与阳光挑逗。她就这样如稚童一般地看着我,说:我突然好想去看幽谷。
我突然好想去看幽谷。
我的心咯噔一下。
我继而摇了摇头,沉默不语。
她问:为什么?去幽谷的路很远吗?还是……还是你根本不想带我去?你嫌我是个累赘是不是?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我看到她拼命逼退泪水,她拼命地忍住不哭。
我抱了抱她,说:幽儿,不是的,不是的。
她抬起头来,破涕为笑,说:我就知道。
我叹了一口气,说:你不知道的,你不知道的。那个人随时都可能来杀我,我们都会死掉的。你难道不怕死吗?
她莞尔,说:我听我妈说:死亡不过是轻轻呼出最后一口气而已。就像被针扎了一下,虽然锥心,但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她摇了摇头,又说:我不怕死,只要是跟你在一起。我记得我刚睁开眼睛时,我就看见了你,你那么高大,那么冷峻,你就像一个孤傲的王。我知道就算全世界都背叛了你,你也不会为此去背叛全世界。从第一眼起,我就认为你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你手轻轻一捏,就能把怪物不费吹灰之力地杀死。你说我怕死,但其实我一点儿也不怕。我是骨子里的不怕死。何况你刚刚来试探我,用锋利的冰锥抵住我的喉咙的时候,我又何尝退怯过?
她又粲然一笑,像是对这的最好回答。
我想,她笑起来真好看。
我说:原来你还记得你妈。你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她说:不是的。我什么都可以忘记,唯独我妈。我这一生无论如何也忘不了她。
我问:为什么?
她答:因为她根本就是一个怪物,一个梦魇一般的存在。
…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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