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出手，想要抱住她，可是即便近在眼前，他们之间也好像隔了一道看不见的墙一样，咫尺却是天涯。

Ⅰ

从太空署报道回来，回到公寓后的陈辛高兴地给自己开了一听啤酒，他打开公寓的玻璃幕墙，铁灰色的墙壁逐渐变得透明，明媚的阳光照了进来，给他略显冷清的小窝带来了一点温暖，他打开电视，电视上正播放着联合国马上要向月球发射殖民飞船的新闻简讯，陈辛走到书房，从书柜上抽出一本厚厚的硬壳书，翻开一看，原来是一本影集。

OLED的显示屏上，苦瓜脸的播音员面无表情地朗读着一则又一则今日要闻，陈辛耐心地翻阅着刚刚从书架上找到的影集，他的注意力显然不在电视上，实话说，从刚刚太空署的新人见面会回来之后，他整个人都心不在焉的。

一小时前，在仅仅只有十个人的见面会上，陈辛看见岳祈了。

岳祈是陈辛的大学同学，不过两人并不是同一个专业的，陈辛读的社会学，而岳祈则是计算机系的高才生，照理说这两个人是没有交集的，不过这也是世界的奇妙所在，如果不是室友硬拉着陈辛去给他们社团拍毕业合照的话，恐怕整个大学四年陈辛都不会知道有个叫岳祈的可爱女孩，从这点上陈辛挺感谢他的室友。

不过之后的故事很简短，不同专业的两人在一起很难有共同的语言，几次约会后陈辛正式告别了自己大学唯一的一次情感的懵懂。毕业之后，母亲希望陈辛回去继承家里的电器铺，不过正处于‘失恋’打击期的陈辛拒绝了母亲的请求，他待在公寓里每天刷刷新闻，偶尔靠着接片赚取生活费，直到他的室友再次找上了他。

不得不说，人这一生总得遇到几个贵人的，他室友就算是一个。大学里，室友让他结识到了心爱的女孩，而现在，室友又将实现他一直以来的梦想。

“你想不想去月球啊？”室友的声音像那条诱惑夏娃的蛇一般。

“怎么可能去太空署，我一个学文的，社会学，人家肯定不招，去太空署至少得是学机械和物理的吧？”

“全世界现在都在筹划月球移民，你不要把自己看得太差了，虽然大二那个时候考试你如果不抄我的，你那科铁定挂了。”

“喂，有你这么当说客的么？”

“抱歉，抱歉，我接着说，现在社会需要的人才是多样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去了月球建立殖民地，那又是一种新的社会架构，这个时候，不正需要我们这些学社会学的来分析调控么？”

……

在听了室友天花乱坠的半个小时劝诱之后，陈辛向太空署投递了自己的第一份简历。

结果是显而易见的，现在陈辛已经穿上了厚厚的宇航服，透过舷窗看着月球基地了。

目前的基地里只有十几个工作人员，陈辛慢慢地踱到蹲在甲板上正调试着设备的岳祈旁边，安静地看着记忆中这个可爱的女孩埋头工作。

旁边的同事突然睁大了眼睛，手指着窗外。

不远处的供电站发生了爆炸，然后不可逆的连锁反应正一步步地他们这边蔓延，他们所处的工作站爆炸的时候，陈辛下意识地将岳祈一把拉起，护在了自己身后。

眼前陷入了黑暗。

一

“滴滴…”

图书馆的门禁卡发出了一清脆的识别音，少女走了进去，她坐上电梯来到了图书馆的顶楼，在书架上开始寻找了起来，不一会儿，几本黑封皮的书摆在了木制的书桌上。

《Python性能分析与优化》《C++高级运用》……

无聊的图书馆管理员看着这个可能是计算机系的女生，顶楼来的人太少了，大家更喜欢去底下的小说区或者是二楼的财经阅览室，这年头看这种枯燥的程序教材的人太少了。

少女一看就是一整天，离开的时候她还办理了几本书的外借手续，好奇的管理员侧头看了下，《童年的终结》《玩家思维：一个游戏设计师的自我修养》，他失望地摇了摇头，看着女孩远去的背影。

“真是玩物丧志。”

回到寝室，女孩的室友都睡着了，她蹑手蹑脚地洗漱完之后，爬到了自己床上，打开了论坛。

整个BBS上，全是一水的帖子，“作者大大快更啊……”，“大大每天能不能多写一点啊”，“我等地花都谢了”诸如此类的帖子，浏览完整个版面后，女孩打开了word文档。

键盘的敲击声有节奏地从上铺传来，睡在下铺的女生翻了个身，打起了呼噜。

Ⅱ

陈辛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梦，他梦见自己是个学社会学的大学生，然后应聘去了太空署，还遇见了自己的大学同学，然后就是月面基地的大爆炸。

“辛诚，想什么呢？”旁边的军装壮汉打断了他的思绪。

“咦？我不是叫陈辛么，怎么李上尉叫我辛诚？我又是怎么知道他叫李上尉的？”

陈辛觉得脑袋里一片混乱，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病了，怎么感觉好像自己清醒了之后，世界就变了。

他注意到自己身上穿的已经不是宇航服了，取而代之的是海军陆战队特制的大气层外作战外骨骼，而此刻他的头盔里面的电子屏幕上出现了一行字：

• 任务代号：月亮坠落

• 任务目标：岳祈博士

• 任务地点：阿基米德空间站

“等会舱门打开的时候，记得杀掉一切非人形的生物，不惜一切代价营救岳博士，她有‘海德拉’的重要研究资料，其它研究人员可以不管。”

李上尉对他们陈述着任务要求。

陈辛这才发现自己旁边还坐着几个荷枪实弹的壮汉，装备着和他一样的战斗服和武器，他很想问问这些人是不是在拍电影，然而舱门打开了，陈辛像赶鸭子一样被送下了飞船。

陈辛没见过地狱，但是如果你问地狱是什么样子的，恐怕陈辛会告诉你他现在在的地方就是地狱，隔着头盔陈辛都能想象的出里面的血腥气味。

断裂的四肢四散地挂在空间站的墙壁上，尽管阿基米德有着良好的备用供电系统，即使出了再大的实验事故，整个设施也能维持各个舱室的正常照明。然而整个基地内空无一人，地上全是血迹，透出莫名的诡异。

陈辛和队员走在一起，他很纳闷，岳祈不是刚进入太空署么，怎么一下子就成研究部的博士了？

疑惑归疑惑，他的脚步却没有停下，仿佛一直有某种东西驱使他去做一件事一样，走在前面的队长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大家都停了下来。陈辛听见了不远处传来一声咆哮，几只蛇形的怪物从通道内涌出。

“该死，‘海德拉’逃出来了，事件等级提升！”李上尉对着传呼机咆哮。

“授权使用实弹，任务目标改变，岳博士可能死亡，进入中央电脑下载研究数据。”

毫无情感的声音从头盔内传出。

“开火，开火。”

单兵武器的轰鸣在狭窄的通道里响起，7.62mm的钢头子弹从白色的枪口吐出，射向对面怪物的躯体中，溅出绿色的体液。

陈辛麻木地扣着扳机，他从来没有使用过枪，可是现在他却像一个老兵一样熟练地操作着这把他记忆中从来没有过的武器，打完一个弹夹，从背包里掏出另一个，在头盔上轻轻敲一下，再送入弹仓，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

“辛诚，快，用手榴弹！”李上尉急促地命令道，“交叉掩护。”

陈辛在投掷手榴弹的时候甚至还想起了在大学运动会上投掷铅球的场面，不过其它人的脸陈辛却是不记得了。

为什么忘记了呢？

“任务结束之后回去翻翻那个时候的留影。”陈辛暗想。

随后的路程简单了许多，怪物不断地从各种离奇的地方涌出，陈辛和队员们将这些怪物用手中的枪一个个消灭，空间站的角落里陈辛还找到了不少弹夹，看来贴心的研究人员也知道他们会来，提前给陈辛一行人放在了那里。

中途的时候陈辛还受了一次伤，他的小腿被称为‘海德拉’的前爪划了一道大口子，不过并没有意料中的那么疼，陈辛倒在一旁，队员用一种白色的泡沫敷在伤口处，不一会儿伤口就愈合了。

“现在的医疗技术真发达。”陈辛看着低头给自己上药的同伴，感叹道。

二

“你听说了么，梁薇被经理批了好久，说是剧本不合格呢。”

办公室里几个职员小声地说着同事的遭遇。最近对头公司的势头正旺，隐隐有压他们一头的趋势，大家都锚足了劲，想做一款更好的作品来完成公司今年的销售指标，作为工作室里的剧本策划，梁薇显然责任重大。

办公室里，大腹便便的男人坐在椅子上，对面坐着的是一个穿着略显拘谨的女生。

“梁薇啊，你知道剧本问题出在哪里了么？”

“报告经理，我觉得剧情没问题啊，一个游戏的灵魂，就是它的剧情本身啊。”女生反驳道。

“我明白，你的小说天赋我很佩服，这也是人事部招你进来的原因，可是，你要知道，游戏和小说电影是有区别的，游戏是拿来给人们娱乐玩耍的，你做的故事性太强了，人们没有那个耐心去仔细看你写的文本的，我让你们做一款FPS，而不是一个中二男主的故事冒险。”经理的情绪有点激动。

“知道了，老板。”女生低下了头。

也许是觉得自己说的话太重了，经理觉得有点不妥，他起身走到女生身旁，缓声说道：“这样吧，让你们工作室的其它人来写剧本，你去做引擎开发怎么样，你的实力我是相信的，公司新引进了一台计算机，设备是全新的，好钢用在刀刃上，目前你的编译能力比剧情架构厉害多了，让你去写剧本是屈才。”

“明白了。”

回到工作室，梁薇的情绪就不太好，大家都不敢说话，如果这个作品失败了，他们在公司的日子可就不好混咯。

大家开始战战兢兢地将原本已经完成了一部分的游戏开始拆分，重置，他们觉得前面的路似乎一片灰暗，不过既然已经接下了活，就必须得拿出成品来至少。

梁薇回到自己的椅子上，打开了电脑，一行行代码在她的敲击下出现在了电脑屏幕中，工作中，她总是保持了高昂的热情，即使被上级批评了，她也能很快地恢复过来，大家都很佩服她的这个能力，如果没有她，可能这个工作室早就垮了吧。

“今天熬夜。”

有人提议道。

没有人回答，只是大家敲击键盘的声音更响了一些。

Ⅲ

抵达中央电脑之后，陈辛和同伴们开始下载整个实验的资料，下载期间不停地有怪物从四面八方涌进主控室，陈辛和同伴们奋力地抵抗着，为机器下载争取尽可能多的时间，不时的有同伴在战斗中倒下了，人越来越少，怪物们的包围圈也越来越小了。

下载终于完成了，人也只剩下陈辛和李上尉了，上尉把他用力推上了通风管道，这是唯一的逃生通道。

“尽可能的活下着，把芯片带给外面的人。”

上尉引爆了身上挂着的手榴弹。

陈辛来不及悲伤，他现在必须争分夺秒了，刚刚上尉已经启动了基地的自毁程序，不出十分钟，整个阿基米德都会被炸上天，他可不想死，头盔已经给他规划好了最佳的逃生路线，他只需要跑到升降平台，就可以活着离开这个鬼地方。

一直以来，他都有一有种自己被操纵的感觉，不过现在也没时间关心这个了，只要能活着离开，他什么都愿意做。

在升降平台那里，他发现了一个倒在地上的研究员，他本想直接拔腿离开，那种被控制的感觉又来了，他鬼使神差地拐了一下，扶起了那个研究员。

“岳祈！”

陈辛惊呼。

怀中的岳祈从迷糊中苏醒，她注意到了抱着他的陈辛，连忙推开他，“呃……你好，嗯……辛诚下士？”她注意到了陈辛战斗服上的铭牌。

“岳祈，是我啊，我是陈辛，你不认识我了么？”陈辛困惑极了，他不相信她会这么快就忘记了他。

“辛诚下士，你已经下载好了终端上的资料了？赶快离开吧，我已经被母体寄生了，活不久了，请你结束我的生命。“岳祈博士说着牛头不对马嘴的话，还递给了陈辛一柄手枪。

“岳祈，你到底是怎么了，说话这么奇怪？我是你的大学同学陈辛啊，就是那个给你们拍照的陈辛，不记得我了么？在太空署的见面会上，你坐我旁边。”陈辛激动地摇着岳祈的肩膀，他觉得岳祈一定是脑子糊涂了。

眼前的女研究员突然痛苦地倒在地上，她的胸口鲜红一片，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她体内钻出来了。

那种感觉再一次袭来，陈辛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被带上了枷锁，自己意识虽然是清醒的，可是行为却不受自己的主宰，他举起了枪，扣下了扳机。

“不！”

岳祈的身体像断了线的风筝倒在地上。

他伸出手，想要抱住她，可是即便近在眼前，他们之间也好像隔了一道看不见的墙一样，咫尺却是天涯。

阿基米德空间站爆炸了，巨大的冲击波将他震出了基地，他的视线里，整个月球也在爆炸中分离解体，陈辛记忆中的最后一眼便是不断下落的月球残骸和巨大的蓝色地球。

三

取下了VR设备后，经理一直没有说话，工作室的其它人紧张地看着经理。这个时候，经理说的每一个字和每一句话都将决定着这里所有人的命运。

经理吞了吞口水，一旁的秘书知趣地递上一杯茶，经理抿了一口，沉声说道：“画面很震撼，特效也很好，虽然剧情我依旧不满意，但是可以看出你们把这款新引擎调校地非常不错，这样吧，你们和另一个工作室合并，一起做研发。”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虽然和另一个工作室合并之后每次的分红会少一点，但是至少，这里的所有人都没有失业，大家高兴的举杯庆祝，没有人注意到，梁薇悄悄地从侧门离开了。

不过显然这个时候没人注意到这个小细节，经理喝完了茶，继续说道：“这样，你们把这一次的游戏工程文件全部删掉，以免被其它公司知道，只保留系统文件，下周我会让另一个工作室负责剧本的编写，你们负责画面的制作和渲染。

“明白。”

大家齐声回答。

四&Ⅳ

梁薇独自一人走在空旷的大街上，天色已经很晚了，明亮的月光照在地面上，梁薇看着自己在月光下的影子，虽然这次老板表扬了她的工作，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她是希望自己的构想能做成一款游戏的。多年前，在大学里，朋友问她以后想干什么，那天也是如今天一般，月亮高高地挂在天上，她看着明晃晃的月亮，坚定地说道：

“我想成为一名游戏设计师！”

她的眉眼中带着笑。

月亮渐渐坠落。

已经是凌晨四点了，整个公司空无一人，守夜的老大爷也回家休息去了。

黑暗的机房里，一台机器的屏幕突然亮了起来，上面出现了一行字：

别了，我的女孩。

过了一会儿，好像打字的人又不太满意这句话一样，将字符一个个地删去，又出现了一行新句子：

无论你在什么地方，我一定会找到你，岳祈，我保证。

然后屏幕暗了下来，仿佛这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