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年代初的时候,我正在家乡的乡村小学读三年级。
那时候的乡村破败而凋敝,学校占地很广,所有的教室都是砖瓦结构的平房,周围用土夯墙漫不经心的围了起来,唯一体面的算是校门吧,两扇铁门在当时是很阔气的,毕竟是教书育人的地方。就读的全是附近村落的农家子弟。
秋季开学时,学校里调来了一位新校长。
那时候的学校教师,一般生活起居都是在学校里,学校里有一排挨着教室的平房,单身的老师住单间,拖家带口的住两间。在当时来说条件还可以,比电影《凤凰琴》里的强的多。
新校长拖家带口的来上任,爱人也是老师,孩子有俩。那个年代,老师是有绝对权威的,不像现在的学校,学生都是打不得骂不得,比如我们的老师们经常随便叫个学生去半里外一个水井给他家挑水。这“光荣的任务”是日复一日永无停歇的,基本上全班30多个学生轮着来,家长也断无可能上门提意见,那时候是真正的和谐社会。
新校长对当时的我来说是神一样的存在,他也不带咱班的课,两者本来可说是从无交集。有一件事使我和他发生了联系:那时候教室都是颇为简陋,当然天花板啊装修啊这类概念无从谈起。每到元旦,各班都要收一次“班费”,每人2-3块,此款项是用来“装修”教室的。所谓“装修”,就是买些花花绿绿的彩纸,然后全班一起动手,给有碍观瞻的教室顶部弄一个“天花板”,这项工作在当时是班主任的“重中之重”,是早早就安排好了的。学生也都是农家子弟,干这个活也是驾轻就熟,因为那时候的农村,每家的“天花板”几乎都是这样弄的。
闲话少说,那一年的元旦我班出色的完成了“装修”任务,其他班的老师是来我班参观学习过的,因为我班这次的“装修”,是校长大人亲自过问和全程监督的。这让少年的我们大大的膨胀了一把。可惜好景不长,某个下午,漂亮的“天花板”赫然出现一个大洞!
这洞从何而来,全班的同学都知道,是我班一个捣蛋鬼玩的兴起,把打扫卫生用的扫帚扔来扔去,结果扫帚打到天花板,打破的。
班主任是个戴高度近视眼镜的老实人,(那时候的老师也大多数是周围十里八乡考上师范回来做老师的,大家祖宗八代啥样基本也都清楚。这老师据说是要生个儿子,但却接连生了两个女儿,那时候计划生育可是真抓实干的,就把他公职撸了,他以民办教师的身份在校任教。)这老师查看了破洞后,追问起责任人来,大家都指证是某某,老师批评几句后,说明天修补一下吧,再未多说。我们都以为这事到此为止了。
谁知第二天这事被校长知道了,在早自习时气急败坏的冲到了教室,要重新调查此事,并说是有人蓄意搞破坏,性质极为恶劣道德极为败坏一经查证严惩不贷云云。被大家指证的某同学估计是被这种凶狠的气氛吓住了,看来事情无法善了,当场翻供,一口否认是他干的。最后事态的发展完全出乎我的意料:这个真正的始作俑者指证是我搞的破坏,因为当时是我们几个在追打玩闹。很多年后我才明白,有些人遇到生命中无法承受之重时,很容易构陷他人以逃脱惩罚。此种面孔早晚都会遇到,时间早晚而已。
校长勃然大怒,顺手抄起讲台上的扫帚,狠狠的给了我几下子。我感到屈辱和恐惧,但我矢口否认,因为根本不是我。于是他拿出一副“看来不动大刑你是不肯招了”的神态,开始在全班同学面前慢条斯理的抽打起我来,脸上是那种恨铁不成钢的苦大仇深用心良苦状,其他班的老师都来围观这场“审讯”,我班的班主任令人费解的保持了沉默。或许有他成人之间领导和下级之间的现实考量吧。
体罚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我实在无法忍受,就违心的承认是我干的。这才平息了校长的怒火,停止了这场“逼问”。之后校长发表了重要讲的话,不外乎撒谎可耻破坏公物可恨之类,而当时我已经被吓傻了。
之后岁月一如往常,但于我,已经是天翻地覆的感觉了,后来才明白,那是一个人的尊严被摧毁殆尽的感觉。
我的父亲就此事找过我的班主任,班主任做无辜状,说校长正在气头上谁也不敢劝。
强权总是胜利。
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这事成了我心里的一根刺,每当看到那些用正当名义肆无忌惮伤害别人的人和事时,这根刺就隐隐作痛。
几年前,回了趟老家,有熟知此事的当年的小学同学,此人现在也是教师,告诉我说那个校长已经退休了,身体多病,一个女儿上大学时闹感情纠纷竟然跳楼了!精神是完全垮了,话都说不利索了。说完,意味深长的观察我的反应,我心里却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意,这恨,付于何处?
(以前发在凯迪的旧文,刚玩简书,做修改后发在此处,陆续有八九十年代旧闻趣事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