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敏:被遗忘的造梦者,栖息于梦的化石

鬼才,是人们最常用来形容今敏的词语,过去这个词总被人们混淆为“怪才”,可我却觉得所谓的鬼才包含着人们的不理解和鬼才自身对梦想的执着。今敏的电影往往蕴含着梦境与现实的交错,对人类潜意识的深度挖掘,怪诞的剧情总是那么的耐人寻味,丰富的想象与优美的画面总给我一种包裹在敦煌壁画里的感觉。可能,今敏就是为做出寓意深刻的动漫而生的。


丸山正雄:“肚脐眼长歪了的家伙”

今敏出生于1963年10月12日,风景宜人的日本北海道札幌市。出生时,同病房的人都说他长得像漫画人物,对此今敏写道:“大概正是因为这句话,我拥有了以后成为漫画家的潜质。真是过分!”

四岁时,因为父亲工作的缘故,全家搬到了北海道东部的钏路市,一直生活到了小学四年级。尔后又因父亲工作遭到调动,今敏在小学四年级到中学二年级的这段期间,全家搬至札幌市生活。

频繁的搬迁使得本就内向的今敏找不到一个可以诉说的知心朋友,于是一有时间便骑着自行车穿梭于大街小巷,香气四溢的铜锣烧、章鱼烧,扎着头绳的大叔一刀刀精雕细琢的生鱼片,一排排日式风格的独立屋,以及在日本经济快速发展下一栋栋拔起的高楼,这便是他印象中故乡的原风景。

今敏在就读高级中学时便喜欢观看动画,繁重的学业和快节奏的都市生活使今敏不堪重负,动漫成了他唯一的慰藉,《宇宙战舰大和号》《小天使》《未来少年柯南》等等他都如数家珍。大友克洋创作的漫画《童梦》打开了他的新世界,今敏决意献身于动漫事业。不顾父母的反对,今敏考上位于东京都郊区的武藏野美术大学造形研究科视觉传达设计系,主要学习专业设计等领域。所有人的年少时期都是一场梦,一种疯狂的状态。

大学期间,今敏凭着兴趣画了《虏》,有幸参与了千叶彻弥奖的评选并得到了新人奖。崭露头角的今敏被高中时的偶像大友克洋邀请成为其助手。如父亦友的大友克洋潜移默化的影响着今敏的创作,“每一帧画面都要力求做到纤细优美”,大友的一席话成了今敏的座右铭。当初父母的极力反对,到现在梦想的出现,今敏明白人降生于世不是为了混口饭吃的。

那天上的飞鸟,也不种,也不收,也不积蓄在仓里,尚且能自由觅食养活它自己。人类可以做到的事情不比飞鸟多得多吗?

凭借刻苦的努力和恩师的赏识,今敏担任大友克洋的动画电影《老人Z》的美术设定、原画和构图,这也是他第一次接触动画制作,一如既往地,他又一次成功了。不必听别人说多么多么苦才可以达到目标,做自己喜爱的事情,梦想的光线可以没有经过三棱镜的折射就直直地照进现实。


“在这狭窄的六叠房间里,

我还能想出多少点子呢?”

最初,今敏的鬼才显现于漫画创作上。1995年,漫画《OPUS》开始连载,这是有点类似于自传的一部作品,他以自己为原型,幻化自己之前的人生经历,讲述了漫画家永井力和自己创作的漫画人物的纠葛故事。

这是第一部将漫画与现实融为一体,作者在自己所创作的漫画里来回穿梭的故事。梦境比现实更令人着迷,作者甚至因此还依据自己现实中的女友创造了一个更理想的女友栀子。如此有趣的构想,在当时保守的社会里不幸被腰斩了。

日本的漫画审美让今敏失望了,今敏由此放弃了漫画创作,此后他专心投入到动画制作之中。由于其怪诞的表现手法,一时间竟没有动画公司愿意接受今敏。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刚刚创立不久的Madhouse看中了今敏的才能,向今敏发出了邀约,这家公司可以说是与今敏“臭味相投”,因为拒绝走商业化路线,被当时的人们称为“疯人院”。

Madhouse接了一部剧本《未麻的部屋》,剧中的主角是一位女性偶像,希望今敏来做,今敏看了剧本后拒绝了,“我既没有为偶像掏过钱,也没有当过偶像,更不可能尝试去做女性,没兴趣”。拗不过主编的百般邀请,今敏同意和原作者聊一聊,聊天的时候突然收到启发,他决定接下剧本并进行大刀阔斧的改编。

与此同时,迫于经费不足,又为了尽力实现每一处细节的构思,今敏辞退了自己的几个助理,借助酒精和尼古丁,自己独立完成了每个分镜。鱼和熊掌不能兼得,尽管这最后为今敏的身体健康埋下了隐患,可今敏并不后悔。

“美满的婚姻、安定的生活、美食的满足、孩子们的可爱笑靥、梦想的住宅……我全部扔掉了。我不由得意识到,这些模糊的规划不过是虚无。并非厌恶,也不是想超越这些‘幸福’,如果人能真正拥有的至多一两样,那就只能选最重要的。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工作。

1997年,《未麻的部屋》问世,获奖无数,赞誉不绝于耳。从此今敏也找到自己的动漫电影风格——相似场景的不断交替、多层次多角度叙述、时空交错制造悬疑,埋下伏笔、心理,动作的类似来混淆视听,最终又归于一处,以蒙太奇的手法完成时间线的收束等。

天以万物夺之便以此身为敌,今敏就这样在重重困难中创作出了这样一部奇幻大作。


“真理往往存在丑化了的现实里,

存在于梦境中,

尤其是那些噩梦里。”

梦境往往是人的潜意识的体现,我们所看见或以为的都不过是一个梦境中的梦境。假如强行让梦境与世界相连会发生什么呢?

今敏的成名作《红辣椒》,平行的时空里,人们发明了一种名为“DC MINI”用来治疗精神疾病的仪器。人们的梦境会投射在仪器屏幕上,医生们可以凭此更好地诊断精神病患者的病因病情。

科技最后呈现出来的效果往往是负面的,于是人们发明了新的技术来代替它,一时间它的好处会被人们大肆称颂,就像上一代被淘汰了的科技刚出场时那样,耀眼夺目,最后也会一样被抛弃,如此循环。

电影《红辣椒》中,三台“DC MINI“不翼而飞,全世界的人们被强制进入了梦境中,代号为“红辣椒”的敦子挺身而出,意图找到元凶。粉川警官是敦子分身“红辣椒” 的一名精神病患者,梦想成为电影演员的他迫于父母压力最终选择成为了一名警察,这成了积聚在他心中无法言说的苦痛,也不愿再去看电影,电影院成了他的伤心地。最终两人相互进入彼此的梦境,克服了心中的恐惧,齐力将人们拉回到了现实中。

电影留下的是一个开放式的结局,但是可以看出,里面贯彻了今敏电影永恒的主旨:人对于梦想所要做的,就是要让梦想重新照进现实。

今敏的四大名作,从追寻本我的《千年女优》,夸张却又不失温情的《东京教父》到自我意识具象化的《妄想代理人》和《红辣椒》,各类奖项纷至沓来,“才华横溢”这样的褒美之辞对于今敏来说已是司空见惯。

可是这拯救不了今敏,他早已深陷自我设置的梦境里,无法自拔。现实里他只得以酒精催眠自己,希冀在醉生梦死中得到灵感,他曾经说过制作动漫“比酒精更令人陶醉,比烟草更令人沉迷,比一切有趣的东西都更有趣”,也只有在制作动漫时会让他感受到他自己。

鹰爱高飞,鸦栖一枝。今敏却是与众不同的“乌鸦”,他不需要高飞,只需站在自己栖息的地方看着这个世界。人不能翱翔于天际,便难以俯瞰众生,能在自己的领域拥有自己的思考就好。


“怀着对世界上一切美好的感激,

我就此落笔。

那么,我就先走一步了。”

2010年,今敏开始出现身体不适,同年5月确诊罹患晚期胰腺癌。今敏认为这可能是工作期间长期仰赖酒精、咖啡因、尼古丁而工作所造成的结果,考虑医生诊察后告知仅可能存活半年的时间,今敏选择在自己住家中度过剩余的人生,并继续从事更新官方部落格等活动。

至此之后,除在部落格上叙述日常生活,他还开始整理身旁物品。不过癌症在确诊后数月便迅速恶化,对于自己的病情,今敏还是积极面对。然而他不想让社会大众或新闻媒体知道自己的病情发展,部分原因在于对于自己的身体逐渐消瘦和死后的遗体可能被讨论而感到尴尬。

自认优柔寡断的今敏,回首短暂的一生,并没有后悔自己的选择,他说过:“我要是在这时盲目热情并固执地想'无论如何都要去做',只能说明我是个笨蛋。我讨厌笨蛋。大逆转只会出现在漫画或市场行情中——虽然我们在做的是漫画电影,但这里是现实中。”

“昏睡中母亲说‘真对不起!没能把你生成一个健康的孩子’。这让我无法忘记也无法回答。虽然与双亲度过了短暂的时光,但这已足够。亲眼见到对方的脸,就会全部理解了。谢谢你们,父亲母亲,作为你们的孩子出生在这个世上是最幸福的事,我对你们的感谢数之不尽。幸福虽是重要的事情,但同时也要感谢你们养育了我让我感受到幸福的力量……怀着对世界上一切美好的感激,我就此落笔。那么,我就先走一步了。” 

今敏的临终之言,寥寥几句,回顾了自己如何起航,如何一路走来,如何到最后从容的诀别。我再想不出其他的言语去概括他的一生。

有人把今敏比作动漫界的乔布斯,与乔布斯不同的一点是,今敏从没有说过任何的大话。在各自岗位上尽职尽责,无需豪言壮语,默默行动会诠释一切。我想,这也许才是今敏最值得被重视的品质。


后记

有着些许苦闷的日子里,有幸看到了今敏导演的作品,从此看山不是山,看海不是海,填补了无聊日子里的空虚。今敏导演已经离去,他留下的梦的化石却可历经沧海桑田,好的动漫作品亦不会因时代改变而失去色彩。谨以此篇缅怀今敏导演。

附:今敏简介

主要成就

1984年《周刊Young Magazine》杂志新人赏

1997年亚洲奇幻电影节最佳影片

2001年日本文化厅多媒体艺术节年度最佳动画

2003年东京国际动画电影节最佳影片大奖

第63届威尼斯国际电影节金狮奖提名

代表作品

《未麻的部屋》《千年女优》《东京教父》《妄想代理人》《红辣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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