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浅心思百转地回到狐狸洞东侧自己的房间,慢慢地在案几旁坐下,身上的力气仿佛被抽干了一般,浑身软绵。
她摊开一直紧紧攥着的手心,颤颤地拿起戒指,迎着烛火仔细的凝视。
“师父亲手雕刻……”、“师父亲手编织……”、“金蚕丝……”、“九天昆仑玉……”
她耳边回响起叠风的话,一字一句,一遍一遍,心痛得无法呼吸。
白浅仿佛看到墨渊在夜深的房间中一个人一点点的仔细雕刻着这九天昆仑玉,仿佛看到墨渊独自在暗沉的烛火下一丝一缕的认真编织着金蚕丝……
她眼中积蓄的泪,如断线的珠子纷纷落下,咬唇呜咽,泣不成声。
师父,您回来了,徒儿却要成婚了。成了婚便不能日日见到师父,不能陪着师父在昆仑虚了,虽是嫁人,却好似生离一般心痛……
师父,这礼物如此贵重,您为十七如此费心,十七如何能受的您这样重的心意……
有些话语不敢深想,有些画面百思不解。
有的醒悟,往往是在要失去时才明白一二。
白浅又再次想起师父初醒后在酒窖中问自己的话:“十七,你可知道师父这七万年来一刻不停的日夜拼凑自己的元神是为了什么”,想起自己回答完后师父无奈酸楚的将自己揽进怀里的那个拥抱………
当时她心里其实是有些许模糊的感觉的。
着紧的人……师父不会是意有所指吧……
是指……十七吗?……
自己在师父心里如此重要吗……?
有些念头,不敢去想啊。怕亵渎了师父,怕误会了师父。
因为师父他从来没有说过一个字。
而今,师父既答应了作迎亲使,想来是祝福她和夜华的。
即将大婚,她白浅即是墨渊的徒弟,也将成为墨渊的弟媳。多思无益,她已经没有资格再以另外的身份走近师父了,只徒留一个不能宣之于口的模糊的奢望罢了。
可是,若今日师父让大师兄送来的是旁的贺礼,白浅决不会任由自己深想。
但是,这戒指是何等贵重?!四海八荒,普天之下,何人能受的起?!这其中的心意又是何等深刻?!
师父,您真的仅仅当十七是您最心爱的弟子吗?!
近来一直盘桓在白浅心头、折磨着她的那句话,时至今日,却仍是不敢问。
白浅真的怕一旦说出不当的话,日后如何师徒相见?!
白浅这一生,十四万年的上神,从没有哪一件事、哪一句话,让她如此胆怯,就连试探一下的勇气都没有。
还有三日……师父……
白浅忽然起身,一刻也等不得、待不住,攥紧指环,飞身而去,驾云奔向昆仑虚,奔向那个她最熟悉的地方。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夜色下的昆仑虚,万籁寂静,清幽瑟瑟,唯有自己的心跳声清晰可闻。
白浅到昆仑虚时,已是后半夜了。
她念诀通过封山仙障,提着裙摆,一路奔跑,直跑到墨渊房门口,弯腰扶膝,大口喘息着。平复片刻,待要抬手敲门,又忽觉夜已深了,暗想着师父应该已经歇下了,手势便犹豫了。
一瞬间房门自内而开,墨渊穿着整齐,出现在白浅眼前,剑眉清目,语气依然温和如初:“十七,怎的这时候回来了?还跑的这般……”
墨渊的话未说完,白浅已然扑进他怀中,紧紧搂住他的脖颈,放声痛哭起来。
墨渊一怔,抬手布下隔音仙障,双手搂住白浅的腰,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抚慰着她。
夜风骤起,深秋的夜已经寒意渐浓。
墨渊稍稍松开白浅,想要将她带进房中。可怀中的人儿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哭声不减。
墨渊复又搂紧,紧紧搂着这个爱了九万年的小徒儿,听着她放声痛哭,千般委屈,万般难过,墨渊的不舍和心痛无以复加。
十七她从来没有在我面前这般痛哭过。这是第一次她在我怀里痛哭,也该是最后一次了。
不管她为了什么而哭,此刻,就让自己放任一回,最后一次再紧紧抱抱这个深爱了九万年的女子吧。
此刻,我不是她的师父,不是和她阿爹一般重要的人,只是一个深爱着她的普通的男子。
明天的明天,她即将嫁给旁人了。
从此以后,我墨渊即便能抱天下任何人,却再也不能这样无所顾忌的抱她了。
此生情意还未曾表明,便终了了。
白浅,我墨渊和你,我们,此生,缘尽了。
认识她之前,十几万年的岁月孑然一身,清冷寂寥,却从未觉得孤单。
遇到她之后,生命开启了全部的华彩,才发觉,原来除了为天下苍生,我墨渊生命中可以有这样重要的承担和牵挂,可以有这样一个人,让我愿意以性命相待。
可是天命不佑,阴差阳错,我与她,生生擦肩而过。
等她嫁人离开后,我剩余的人生除了孤寂和伤痛,便不剩什么了。
如果一直未曾相遇,墨渊愿守护天下直至身归混沌,天命使然,心无二志。
可是相遇过了,倾心而待了,以命相护了,再生生分离,如何还能再回到初心无波的原点?
罢了,既做不到初心无波,我便守护着天下,更守护着你吧。远远的守护着你,在你看不到我的地方,在你身后,看着你幸福,看着你夫妻恩爱,看着你生儿育女,余生唯一的心愿便是守护你的平安喜乐了。
十七,无论到何时,不要忘了你是昆仑虚的弟子,不要忘了你还有师父护着你。
十七……我的小十七……
许久,白浅哭声慢慢低下来,墨渊松了松臂弯,轻拍着她的背,软言轻哄着:“十七,不哭了,不哭了,可是受了委屈吗,有师父在,师父护着你……”
一句话、一瞬间,仿佛又回到那个被瑶光上神抓走又被师父连夜救回的夜晚,白浅又哭出声来。
九万年了,学艺的那两万年,那么多温柔相护的岁月啊……
墨渊闻声又慌忙搂紧白浅,有些湿了眼眶。烈烈男儿,也竟然哽咽自责:“十七……莫哭莫哭,都是师父不好……是师父不好……”
半晌,白浅凝住哭声,啜泣着,手从墨渊脖颈处拿下,滑至半身处,搂住墨渊的腰,依在墨渊怀里,哽咽道:“师……父……师父最好了……是十七不好……都怪十七不好……”
又哽咽良久,墨渊才揽着白浅引至房内案几旁的坐榻上坐下,低头温柔擦拭着她的泪水,抚顺着她的长发,深情凝视着她,却不言语。
白浅眼眸低垂,烛火的映照下,身影单薄。她瘦了,墨渊看在眼里,疼在心上。
白浅心中纠结,几番犹豫,想要鼓起勇气问出那句话。
她知道,过了这一时,来日大婚,以后,便也没有机会问了。
可是,也就是因为来日大婚,她又如何能问?!问了又当如何?
不管答案是还是否,都是为难了师父。教师父如何回答?!
她终是退缩了。
二人就这样依偎着,谁也没有说话。
沉默了许久后,白浅贴着墨渊的胸口,抬起手,小心的展开掌心,显出一直紧紧攥握着的戒指:“师父,大师兄都和十七说了。这是金蚕丝和九天昆仑玉,这是你亲手为十七做的,对吗……”
墨渊欣慰的笑了,叠风办事一向稳妥可心。
墨渊的话音如松间明月下的清泉,淙淙而过,似水柔情:“十七,可喜欢吗,师父做的不好,以前也不曾做过,不知十七可满意吗?”
白浅摇摇头又点点头,眼含泪光,嗓音微颤:“师父做的极好,十七喜欢极了,谢谢师父。可这如此贵重,十七怕受不起……”
“十七,你在为师心里,值得最好的。”
白浅听到此话,仰首看向墨渊。
那般近的距离,两人对视,墨渊眼中深情蔓延,无所隐藏。
白浅心底柔软处泛出涩涩酸酸的疼痛,又落下泪来。
墨渊用指腹轻轻抹去白浅的泪珠,温柔的问道:“那么……为师给你戴上可好?”
白浅点点头,将戒指递于墨渊,伸出左手,青葱柔荑,玉指微张。
墨渊拿起指环,顿了一顿,神色郑重,温柔笃定的将戒指戴入白浅的左手无名指处。
金蚕丝随着白浅的手形一瞬间化出最合适舒服的尺寸,既牢固又不紧勒,既柔韧又不纤薄。九天昆仑玉触手生温热,微微的银光一闪,随即隐去无影。
白浅有丝丝疑问,望向墨渊。
墨渊笑了,牵过白浅的右手,用指尖挑起她右手无名指,引着她用指腹覆于九天昆仑玉之上。双手同名两指重叠刹那,九天昆仑玉发出耀目的银光,直冲云霄。
白浅感到身上一阵暖意,心下也一阵松快。顿时感悟了,这便是大师兄说的上古神玉,自带神光,灵性通天了吧。
此时,九重天上的天君、东华、夜华等人,以及青丘白家的狐帝等人,也都看到了这束不同寻常的银光。众人面色各异,面面相觑。虽不知为何物,却都能确定银光是从昆仑虚方向传出的。
看到白浅眼中先是浮上惊讶神色,片刻后又有了然顿悟之色,墨渊温柔的笑了。
十七她只知道是九天昆仑玉,她不知道的是他在九天昆仑玉中注入了一缕元神。
若有一日她遇到危险,九天昆仑玉将唤醒墨渊隐藏在其中的元神,为她结起他所能结起的最强大的仙障,护住她不再受伤,也为她身体中注入他元神上所附的救命仙气,护住她的心脉完好。
同时墨渊也会即刻感知到她的危险,通过九天昆仑玉冲天神光的指引,找到她,救下她,保护她,接回她。
十七,为师自然希望你永远平安顺遂,希望你永生都不必唤醒这戒指中所隐藏的元神。
可为师经历了几十万年的征战磨砺,却不能不想到这些防备。
你的平安是为师今后唯一的心愿,这戒指也是为师给你的最后的远远的守护。
“师父,这戒指可有名字?”如同当年询问玉清昆仑扇一般,白浅看着左手上的戒指,轻轻摸索,爱不释手。
“思圆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