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浙江。实习快满。
主管珊珊挪着胖胖的身子装模作样地认真工作。斜撇一眼手机,微扬着嘴角。
老大走了过来,笑还没诞生就流了产。速切了一个屏幕,满眼的表格,花花绿绿的。
我鄙视地看着她。
晚上蕊姐来宿舍放东西。一条热裤,两条长腿,夏日凑合的灯光。
多大的福利。
走之前说回趟宿舍再下楼出去,转身进了电梯。我去办公室,到了一层,临出门,按了一下8楼。
间隔3分钟。
夜晚安静地让人觉得不踏实。
转个身,这个世界就与你无关。
柴静说,在一种来不及思考的匆忙里,才会知道谁浮现在自己心里。
冰清玉洁的世界,思想两三株,烦恼两三株,满满当当一篇文章,谄媚着深不见底的偏见。
相互关系表现得柔软卑谦,爱才会有机可乘。说话,不要指责,回答,不要争执。
雅各书和箴言做笔记。用爱的法则惩罚你,我大喊愿意。
QQ上消息浮动。
毕业季铺天盖地忙。顺理成章。
我试着给自己一个温和的介绍,你是谁谁谁,家住哪里,看了多少东西。
面临选择人就会变得无耻。
我去过一次北京,大的让人不敢去迷路。
我想我将来就要生活在那里。
乐寿,哀夭,荣通,丑穷。我有着俗人所有的骄傲。
见闻觉知。小恩小惠。
翻篇借过一下。
温度充实的晚上校园里人满为患。女生们总是有办法把夏装穿得像睡衣。
五月伊始的季节性症候群。
前后绵延数月。
超市里啤酒西瓜大卖,招揽这个夏天。
引得一大堆苍蝇投诉。
字面意思。
8点40分。
蕊姐一个短信招呼我过去搬东西,我屁颠屁颠地跑过去。
进门前修衣正冠,纯洁得像个处女。
话说算上蕊姐那次我一共进过两次女生宿舍,第一次是搬东西,第二次还是搬东西。
唯一奇怪的是助人为乐之前我总会忘了自己愿意还是不愿意。
诚实一点地骗自己。
面临毕业。道听途说。
找一大堆冠冕堂皇的理由给自己留出后路。
梦里不是乌托邦,现实不是烽火台。
离别的气息风声鹤唳。
用了4年把自己嵌进一种人生秩序当中。回忆与祝福不知死活。一个接一个。
假装自己刀枪不入。一作揖,二拜首,礼节满满。
誓言其实邪恶,拿爱的人作筹码,假设出自己所有的没防备,然后在未来的日子里,一一推翻。
生活了4年的人,我真怕自己将来会忘了。
4个男生8个女生,我们约定10年后再见,我会咬紧牙让自己记着。
3月20日,PGG考完。
路牌街角站台。阳光在声张。
背影是一道疤,转身匆忙。
如果没有肯定,没有勇气鼓舞讨好,死乞白赖陪着是不是算错。
幸福永远是昨天的体会,就像衣服上的跳蚤,熨得你一身鸡皮疙瘩,却又不知痒在哪里。
八级前一天,和闺蜜逛校园。
东聊西聊乱扯一气。
人越熟就越不讲道理,不洗脸,不刷牙,邋遢着见她,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
她也一样。
世界大得没有方向,在身边的人三三俩俩,拼命讲自己的故事,假装没有彼此,喜怒哀乐都是新闻。
活着就是在别人的故事里做自我介绍。
留人间多少爱,迎浮世千重变。与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
闺蜜依然会跟我抱怨她的小悲伤,小烦恼,甚至一脸正经地在我面前爆粗口,我陪着她一块儿,该表扬的表扬,该谴责的谴责,在上帝面前点头哈腰。
原谅我。
五蕴六尘,声色幻境,是人生的公道。
我也想这么说。
友情和爱情一样,不是要宽容最多,而是要成全最少。
高中时,校园里疯传一句话。恋爱没有错,错的只是时间和地点。
据说掌声一片。那是老郝说的。
我记得自己笑了好久,然后才开始慢慢地难过。
大学时每天泡在图书馆,阿姨待我很亲切,看我的笑容都是绿色的。
如今小工作,小生活。
绍军说,我是女的,我喜欢这个。我说你这个假设不错。
挨了一拳。
一个星期以来,拼死拼活地忙,至于忙什么自己都忘了。
办公室里每天喝水打字聊天掐架,我觉得我在和一群青春疯子聊未来。
小王子说,我毕竟还年轻,不懂怎么去爱。
2014年的年会,我坐在台下几个小时,看别人对着烂俗的歌舞剧目入戏得不得了,底下看得认真,台上演得认真,两情相悦。
鼓掌的时候像是左手安慰右手,安慰完了,散场。
明天密密麻麻的生活褶皱。
转身挥手,各自为政。
我对一个朋友说,我喜欢一个东西就会一直不停地喜欢,直到有一天我烦了不再喜欢。
她点点头说,我同意。
春节放假前的晚上,后半夜在办公室里加班,不知道是谁开始放儿歌,蜡笔小新,樱桃小丸子,一首接一首地放,我笑得不成人形。
快清晨的时候,每个人都安静下来,我看到一个女孩儿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我后来认识了她,她叫周丽。
温婉柔善的样子,笑起来在说对不起,嘴角的纹络露一半,藏一半。
虽然我也只见过一次。
三个月前第一次来浙江,21小时的火车,我在车上睡死过去。
来之前花了几个晚上写东西,嚣嚣张张地生活了4年,总该写些文字注释一下。
生怕做过,生怕错过。
写文字像是在求婚。
爱说出来之前都是啰嗦的。
在火车的错视觉下暮色野景一直向后匆忙逃窜,南方远没有想象地那般透明,暗色的天,浓色的地,对面的同学递过来一小块面包,我含在嘴里。
出发之前,互道珍重与祝福,俗人管那叫愿景,我管那叫无赖。
假想自己是那个被卢浮魅影选中的新人,在香榭丽舍大道寻找那枚遗失了几个世纪的戒指,大方面向巴黎,对未知的日子说,咱们来约会吧。
生活在边缘,理想在中心,惶恐与不安是思想的止痛片。
装腔作势地环顾四周。
日将晚,微寒,天光凛冽。
还有一刻钟就要离开。周围是赤裸裸的热闹。
夏洛克里,玛丽和约翰大婚,婚礼的最后夏洛克也是独自离开。整个伦敦是风衣灯火和他的难过。
我们都是俗人,免不了的。
晚上8点的时针,时间的24根触须爬过我。
候车大厅里人来人往,分手重逢相聚离散都是别人的故事。
我找了一个座位安静地坐下来,面前一个人影闪过,像极了绍军。
她算是我在大学最早认识的女生。
虽然我从没把她当成女的,但生理意义上来说,她反驳我的时候她是对的。
我在浙江一共给她发给五次短信,有三次是忘带门卡,我趴在玻璃门上巴巴地盼着她。
总是笑绍军像小孩儿,然后转个身低声下气地求人家。
如今她在山东,离邢台几千公里,算是回了家。
之后的某天,蕊姐告诉我,她也要离开这里。
我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已经强大到不去问因果所以。
两个星期后。蕊姐宿舍。
满满当当的行李旁,我们各自祝福自己。
彼此生活,各尽慈悲。
1999年,我8岁,在滦南。
家里边那时种好多好多的玉米,每年盛夏,我和朋友顶着毒日扎进玉米地里,挑最大最熟的掰,回去生一堆火,搬两个小板凳围坐着。
花天酒地。
天空很蓝,时间很暖。
十年后,我高二。
我同桌上课睡觉,老师叫她起来回答问题,她支吾半天尴尬坐下,事后责备我怎么不提醒她,我说看你两手托着腮帮在那死命地点头,我以为你都会呢。
她暴怒。
我之前脱离开的生活,脱离开的人,也都完好着。
人们把看不见的因果逻辑称之为缘分。
朝菌不知晦朔。
火车上笑声和笑话赌气,谁赢了。
N天以前,决定来浙江。
N大于等于100。
走之前回了一趟家,见了几个人,说了几句话,假意伤感了一把。
我一直认为给人一系列强迫式的安慰,类似心灵鸡汤样的东西没什么市场。
所以别人说起珍重,只是明白地笑一下。
笑总是最好的回答,不排斥,不否认,不盲从。
就好像我自己也真的不知道明天在哪。
见的人里面有发小。
我一岁时就认识了他,之后的20多年里都在重复着这一过程。
记忆里还有一棵四人合抱的杨树,倔得很,临秋九月的微凉里,打死不肯掉叶子。
我和发小常去那里。
记得有一次我们靠坐着树干睡着,睡醒之后天阴风冷,然后拼了命往家跑。跑到家之后就开始下雨,庆幸他没有被淋到。
3岁时,第一次看到发小哭,心里难过得不行,于是偷偷对自己说,这一辈子都不要再让他哭。
那时欺骗别人,欺骗自己,有一个很美的词,叫童言无忌。
反正后半生还长,混混几年,自己就忘了。
4岁,相约去厕所偷看女娃,未果而终,5岁,大模大样去流浪,差点就回不来,事后嬉笑,当成故事跟别人显摆。6岁,他去上小学,7岁,我追随他去上了小学。
站在学校门口,在花花绿绿的衣服里找不到归宿。
故事的枝节差了一年,然后就这么稳当了下去。
我们人生两耳,可以听世界万端,生两眼,却只能看一处风景。之后的多少年,剩我一个人抱着书去啃人生逻辑。
回忆是一件很可耻的事情,在时间面前应考,它会遭遇快进地变老。
曾经,我真的都不知道。
易经中说,与天地和其德,与日月和其明。
妩媚地活着。
21小时的火车到底是煎熬。
邻座一个很胖的男子,波浪样的肉纹从脸上流下来,一波一波地淌着慈悲。不知手机上看到了什么笑了起来。
前凸后翘。
我盯着他看了3秒,不知道算不算非礼。
他上车不久就开始吃东西,脸上皮肤抖动,细微的声响,舒展开,有点儿血,是一只小飞虫。
有时相遇只是一场意外,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开头预设得起伏浪漫,品头论足,不过是柴米油盐的路数,样样喝你血。
1月15号来到浙江,之后的日子半是阴,半是雨,说一句话浮出的字句里都满是水汽。
我原以为南方的雨只是意思意思,不成想一下起来着了急,还闷声不响地借来了两声雷。
4月20号,气象记录台上,浙江,雨。
唐山的节气就中性得多,晴就是晴,雨就是雨。
我最喜欢唐山的7月,风停在树梢,知了贩卖尘世的喧嚣,午后阳光逃难到窗台,善良地收容它。
不说假话。
初来浙江,照珊珊的吩咐,盯着公司的规章制度眉来眼去了两天,后来还真有了效果,一个月内它主动找了我两次。
看来是爱上了我。
我一思想笨拙的北方土莽,哪懂应付南方这种小家碧玉似的幽默。
用痛感取悦自己。
迷路迷路。
珊珊是我们主管,每天汉子一样地东奔西跑,我满怀担忧,这里的防护措施是不是不够好。如果某天珊珊情绪起来,一吼叫,一跺脚,办公室里天塌地摇,我要往哪里跑。
珊珊曾威胁我要在办公室里跑跳,我恶狠狠地想,你要敢蹦跶一下,我就去找你拼命。
老大深谙这种危机,每天招呼来招呼去地遛着珊珊在办公室里健身。
我感动地没话说。
老大是个很好的人,虽然以手掌为单位来计算已经是好几把年纪的人了,却还是青春调皮的样子。
想起微信上老大发的照片,阿姨那只漂亮的狗躺在地上有气无力,我能想象老大和珊珊对它做了什么。
它还那么小。
制度到是可爱得要命,禁止男生穿皮鞋。我小心地听错,不让,珊珊,穿皮鞋?。。。这简直是违反法律嘛。
珊珊挥挥手,由着它去吧。
初来时,电脑也认生,我每天保存好重要文件后就修修剪剪地进行些战略性外交。
三个月,网速还是那样。
我破罐子破摔。
两颗糖,一袋饼干,值得高兴的是蕊姐发福利。
生活得有破绽才会有回忆。
4个月,故事不多,抓紧时间想想就没了。
三天前,5月20号。
据说可以拼写成三个联姻的字。
世界爱开玩笑。
爱情是拼命地年轻,婚姻是放心地变老。
所以丘比特只负责拿着箭四面八方地乱射,皮革马利翁口水横流的吻令爱神着了魔。
爱是成全自己的难过。
两年前的晚上,空间里一个留言:你还好吗。
瞬间把我打回原形。
感觉永远比判断先行一步,回答的基本架构是我还好,怎么东绕西绕地打掩护像是在构思情书。
我以为她不知道。
动态里看到她晒的照片,发短信祝贺她。
双人照。
对她男朋友满意到我都想嫁给他。
某年某月我见过他一次,如今再见,鼻梁依旧挺,眉毛依旧高。
我请人吃饭自己没吃饱,路过的侍女对我暧昧一笑。
高中给她写过成千上万个祝福。我原本希望她欠着不回复。
日久生情是一个大众化的误会。捡漏同情。
大部分人爱的方式比较俗气,不是简简单单去爱一个人,而是做出一大堆举动证明自己爱她。
自保的成分远大于不顾一切。也许这有道理,你没办法证明一个人错,你只能拼命证明一个人对。
凑热闹施舍,爱情就是给故事缝上块补丁。
传说上帝和魔鬼在乌斯地打赌,时间按了暂停键。
。。。。。。 。。。。。。
后人在讲述这一段历史时只说,两个大男人眉目传情了半天,他们相爱了。
为了成全自己的不小心去爱上一个人,乍一听挺吓人的。
祝福别人的爱情像在同情自己。正人君子样地写写说说。
都过了这么多年,早该更拼命地活着。
窗外,一片不遮不掩的绿色化了妆。
因善生缘不能爱得彻底,因痛断欲不能恨得明白。
爱了就是爱了,恨了就是恨了,我情愿青面獠牙的。
最后出现在脑海里的画面却是与之无关。
岁月清闲的年代里,我跟发小吵架。他背对着我,哭得天不怕地不怕。
我不安慰,也不说对不起,只是陪他一起站着。
心里骂他,说不过我为什么不打,我自小体弱,旁边没人拉着,你稳赢的。
没有道歉,没有同情,我说愿意陪他一起,又要给谁听。
5年里,她时不时会联系我,找一大堆四面八方的问题让我在回忆和她之间做连线题。
我总是及格。
她是我的大小姐。勾勾手作出的承诺。
最近的一次她让我帮忙投票,事后微信上发了一段3秒的语音。
却是空的。
我猜了两个答案。一对一错。
忍不住骂了自己。
如今他们工作读研。原本我也可以更吊儿郎当地活着。
信仰是基于自我否定,我但愿他们会有多好。
一如既往。
故事太长说不完,誓言太长看不见。
12月里问得最多的一个问题,是不是会回来。
没有回答的是,如果你们在这里,如果我20年的记忆在这里,我会在哪里。
啦啦啦,一首童谣。
我想说,惶然暮年,如果我已经遗忘地足够多。
那么有一天我会回来,带着沉默青涩的自己,给你三分钟的时间嫌弃一下我。
这么多年欢笑难过,悲伤祝福,都是你们的照顾。
谢谢了。
如果有那么一个如果。
如果世界与爱情都还年轻,如果誓言与岁月也都还未老,如果一切都还来得及,还来得及说我爱你,还来得及说对不起。
那么我们以童年的样子相见,以青年的样子谈笑,以中年的样子为生活琐事小心烦恼,以暮年的样子坐着摇椅摇啊摇。
那时候年轻,逮儿个人就想天荒地老。
你没说愿意干嘛要笑。
将目光放在路边玩轮滑的漂亮少男少女上,挽起袖子,吹着口哨。
不去理会同情与施舍,信步走过所有的旁白。
路遇温柔安静的女子,对她说,我是一个公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