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八十年以来,好莱坞致力于培养一种新的,独特的电影观众——年轻人,一群期待着被震惊的年轻人。他们热衷于观赏一种以强烈的声音、色彩和速度组成的全新的艺术表现手法。
正象本雅明在电影发明之初就认识到的那样,以震惊为主要审美形式的电影,和以往任何一种艺术形式都不一样——好莱坞对人类认识世界以及人类自身的方式的影响,也许比想象的大得多。一个例子就是好莱坞的超级英雄类型片。
为什么美国人热衷于制作超级英雄?
中国式答案是:“超级英雄是对腐朽的资本主义制度的揭露和批判。理由是在这一类故事中,英雄们总是代表着普通的、甚至底层的人们,与那些高楼大厦里的大资本家斗智斗勇;或者与街头的混混缠斗;或者协助无能的警察打击各种有组织犯罪活动,体现了美国人民对治安混乱、犯罪丛生的资本主义社会不满和反抗。”
这个解释,就算不是错误的,至少也是不全面的。
对抗犯罪的故事有着很长的历史,超级英雄只是在近半个世纪以来才接替了原来罗宾汉或者西部片中的牛仔们的工作。并不仅仅是因为现代社会的犯罪升级了,才需要蝙蝠侠这样的超级英雄。
超级英雄电影往往包含更为丰富的母题。道德上的正邪冲突越来越占据不那么重要的位置。如在DC的黑暗世界里,对自我的突破这一主题就非常显而易见了。
英雄人物,总是代表着一种完美的人性,或者一个时代对完美人性的认识。
阿基琉斯是典型的希腊人,他满足了那个时代对人的完美想象。他有勇气、对神的忠诚和足够的智慧。这些都是希腊人想要拥有的品格——一个合格的希腊人就应当是战士、敬神的人和对社会负责并能参与公共事务的人。
贝奥武夫的勇敢,是因为盎格鲁·撒克逊人认为国王应当要保护他的氏族。而他的坚定和慷慨,是为了更好的接受传到盎格鲁·撒克逊人中间的基督教。
十五世纪的李逵和他的同事们无一例外地忠诚坦率,他们漠视、轻视其至仇视女人是因为他们要维持一个男权社会的森严等级,不被意外的两性关系突破伦理大防。他们中的部分人勇敢到鲁莽,甚至低智的地步,是因为在这样的文化里,人只有变得低智一些才能生存下去——这当然是个玩笑。
同样地,超级英雄也是近半个世纪以来人们对完美人性的标准要求。
超级英雄的形象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虽然他们常常穿着可笑的服装,但他们却从来都不是喜剧人物。
比较当下的超级英雄电影和他们在六十年代为数不多的先行者里面的超级英雄形象,可以感受到在体格和性感上的显著变化,这种变化也被服装设计加强了。这也体现了当今的人们对待肉体的态度“罗马化”的趋势:对肌肉和性征的迷醉。
在伦理学的层面,他们代表着发达资本主义国家里中产阶级的道德观:他们在实践中崇尚暴力,但在观念中却反之。
他们注重家庭和社区,爱护动物,尽管经常搞破坏却仍然被诩为是绿党。他们在政治上往往偏向于保守,甚至有的英雄人物看上去就是共和党,比如蝙蝠侠。
在一个更深的层面,超级英雄体现出了人类在进入现代化阶段以后,对自己的迷信,是表达人类作为一个物种的自恋的产物。
人类是一个有趣的物种,作为个体的人是多么容易陷入失落和绝望;而作为一个物种,却总是体现出超越一切的信心、乐观精神和狂妄。从哥白尼开始,人们就知道了自己在宇宙中的渺小地位,但却并没有因此而悲观失望,反而产生了一种“欲与天公试比高”的悲壮情怀。现代科学发展正是得益于此。
而超级英雄的形象也正是体现了人类对自身的想象。他们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有更强大的力量,也拥有着超高的智慧。为实现一个目的,他可以排除一切障碍,克服一切困难。什么也不能阻止他,甚至是生老病死的生命规律。超级英雄的形象,是超越了某种局限性的人的形象。
但超级英雄毕竟不是阿基琉斯,也不是贝奥武甫。以往的英雄,要么是半人半神,要么是拥有某种过人素质的人。
而超级英雄往往都不再是简单的人,他们是非人的,他们要么是具有人类外表的外星人,要么是通过高科技手段,或其它未知力量异化的人。这种力量也许是基因突变、也行是不可知的神秘力量,但它绝不是神的力量。超级英雄因为高科技的加持,具有了超人的力量。这是这一类故事最基本的结构。
其实这就是现代语境下对异化的表达。不同的是,作为大众文化产品,这种表达一如即往的乐观振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