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过年史
小时候我觉得过年是一件很热闹的事,所有的人都变得那么快活,有新衣服穿,有炮仗放,有各种好吃的东西可以吃。我的童年还有压岁钱,虽然不多,但也值得让人快活。人来人往的,大家见了面全都笑呵呵的,打躬作揖,嘴巴里面念念有词,都是拜年、恭喜之类的话。大人们不用上班了,小孩子到处乱跑,也没有人管束。实际上也没有什么可玩的,不过是凑一番热闹。过年时的热闹比比皆是,让我感到快活的其实是那种无处不在的气氛。
进入青年时代,我感到过年是一件很庸俗的事。阖家团圆,吃年夜饭,走亲戚、会朋友,还要参加亲朋好友的集体团拜。总之是接待、应酬,忙得不亦乐乎,也不亦苦乎。大家的嘴巴上都挂着“恭喜发财”、“新年大吉”之类的俗话套话。我真想一个人找一个地方,按照自己的方式待上几天。有这样想法的还不止我一个人。我的一个朋友,真的于某年的大年三十提着一个破录音机跑到了华山顶上,于饥寒交迫中独自一人听了整整一夜的音乐。他是否表演了一夜无人观赏的独舞?这我就不得而知了(我觉得完全有这个可能)。本人缺乏朋友那样的勇气,但对于他特立独行的做法还是从心底里感到佩服的。
到了现在,我觉得过年实在是一件很孤独的事。因为多年来我一直单身,即使有女朋友,过年的时候她们也得回自己的家。我的家庭残缺,母亲改嫁,父亲回乡下探亲已是惯例,亦无多的兄弟姐妹。因此每到过年的时候,我就像孤魂野鬼,到处找饭吃。平时我吃饭的几家小饭店,一到过年就关门歇业了。大家都说年饱年饱,而我过年的时候却是最饿的。尤其是在家家团圆欢聚的气氛对比下,形单影只不免令人自怜呀。说句不中听的话,连大街上要饭的都不见了,都回家乡过年去了。想想小时候向往的过年时的孤独,竟然以如此方式不请自来了,并且一年接着一年的没完没了,我只有苦笑。
想来等到我中年之后,过年对我来说应该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和其他的日子并没有什么两样。有老婆的人了,即使你不愿意,老婆也得陪着你一起过年。我发誓,将来一定要找一个和我一起过年的女人。到时有她的存在,或者说有正常生活的存在,或者说有正常生活方式的存在(这都是一回事),我可能会觉得踏实。
至于老年以后我会如何感受过年这件事呢?虽说我不是一个老年人,但是可以做这样的设想。我大概会觉得过年非常重要。它的重要性就在于:要让孩子们感到热闹,少年人可以据此表达叛逆,年轻人不至于感到孤独,中年人则感觉正常。唯有如此,老年人的这个年才会过得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