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城六月冷 -端午蒜皮
原创 Aprijito日记 是知秋啊 昨天
好多年没有在家里过端午节,今年休假索性选了端午节。
23日下午从广州白云机场到兰州中川机场需要3小时的飞行。
因为疫情,太久没有离开一个地方,飞机升空的时候甚至有些激动,身体的不适都被这种兴奋劲儿暂时缓解了。
已经过了夏至,高纬度的白昼要长的多,等我醒来时,窗外已经是灰褐色的山脉了,那些并不连贯的山脉从高处望去像卫生纸被打湿重新变干后的褶皱肌理,夕阳的霞光是橙红色的,天晴的很好,没有什么云,向阳的那些山麓就全被染上橙红色,背阴的那些就是黑色的阴影。
我猜永登的山一定是大自然安排风精心布局的,不然那些山怎么连棱角都带着锐利和大气。
上次和学姐去韶关爬丹霞山,那样的地貌好看也好看,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又说不出来。看到永登的山时,那个“少了”的东西逐渐清晰起来,就是这连绵不绝的山,这光秃秃的山,这整个肌理都裸露的群山挤满视线的感觉。
这种空旷和寂寥下蕴藏的沉静的力量才给我那种安心感。
外婆还在时,端午节前一天晚上她就洗好一盆鸡蛋,从抽屉里面拿出染鸡蛋的颜料盒,只有红色绿色两种,和火柴盒一样大小,是陶土制成的,应该也有很多年历史了。
虽然已经是六月底,早晚还是清冷。端午节这天,天还很暗的时候,外婆早早起来煮鸡蛋,然后喊我和她一起画花鸡蛋。用毛笔或者火柴梗蘸上稀释后的颜料,在煮熟的鸡蛋上画上花纹。外婆画的是红绿色互相缠绕的线条,我总是喜欢胡乱画一通,她皱着眉头拿起我画的花鸡蛋,还会吐槽我画的乱七八糟。
(甑糕)
家乡端午节不包粽子,象征性买一些。传统的还是煮甑糕——糯米和红枣一起煮,吃的时候加蜂蜜。外婆会在端午前就煮好,还会自己做甜胚子,她喜欢给燕麦里面加些小麦粒,煮出来的甜胚子口感更好些。还有花馍,最常见的形状是五瓣花,圆形也多,花馍也要用红色绿色的颜料画上图案,外婆还会用模子印上去一些图案、字什么的。
(甜醅)
炒鸡蛋是外婆的端午节餐桌必不可少的食物。韭菜切成指节长,鸡蛋炒成大块,调味只加一点盐。外婆总是炒得老些,表面也稍微有些焦黄色。
外婆在端午节还会蒸些玉米发糕,有时候还有小米面发糕,小米面吃起来有点辣嗓子,空口吃不怎么好吃,就着凉菜吃很清香。老实说那些东西并不好吃,在越来越精致的现代饮食中,那些食物是很难拿上台面的。
其实有时候自己也记不太清楚那些食物到底是什么味道了。也许是因为童年的味蕾尚且匮乏,尝得一味陌生的食物便生出很大的欢喜,那是味蕾探索世界的一个新的里程碑。
现在很少有人做这些东西。有时候觉得好像很多东西随着外婆的离开都消失了,大小节日也没有什么让人特别期待的——反正都是出去吃类似的东西。
乍一看好像我们的餐桌更加丰富,越来越贵,可我总觉得少了很多东西,那些东西是桌上的任何食材都没法替代的。
可能这东西是“家的味道”、“餐桌的温度”类似的吧。
我不知道。
我能答上来的是,让我魂牵梦绕的味道是烧糊的土豆丝,是盐重了的面条,是大蒜焖南瓜,还有一些味道因为记忆模糊我已经不能准确描述出来,有时候他们突然在季节更迭时、在饥肠辘辘时窜出来,折磨人的是知道那是什么却又得不到。
因为没有得到这滋味,总觉得嘴巴是经常寂寞的。
或许可以说,即使吃了许多美味佳肴,因为一些失去,那份寂寞是没法填补的。
平凉各地风俗有差异,到了兰州,风俗又要不一样些。
这几年兰州的游客多了起来,像甜胚子、酿皮、灰豆子这些有地方特色的小吃比以前多了许多,谁也不能说哪家更正宗,每个食客心中都有中意的那家,比如我妈她觉得军涛甜品店的甜胚子要更好吃,我觉得也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
兰州有什么好的?
不喜欢这个城市的理由很多。终于因为上大学而挣脱开,可这之后反而是认识兰州的开始。带着情绪和偏见憎恶许久后,忽觉那恨意原是另一种形式的眷恋。
再回来时,兰州就变得可爱多了。
爷越来越瘦,皮肤病带来的瘙痒让他不能忍耐,两条腿被抓得留下一条条短短长长,深深浅浅的抓痕,以及皮肤形成的痂,斑。
“人老了真可怜。”
我一直都这么觉得。
0624
24日上午去小西湖一家私人开的汗蒸房。进店发现已经有几个人在里面裹着浴巾烤脚。
问有无消毒。
回答无。
我说这样就别弄了,也不卫生。
大家都露出了不悦的表情看了我几眼。妈已经急忙忙地让爷去换好了浴衣出来了。宽大的浴袍让他看上去更加瘦小。
他不小心打翻了杯子,里面的水流到了地上。
他脸上满是尴尬和不安。
他牵强地笑着。
那会我很难过。
做老人也好辛苦,要把自己的笨手笨脚小心翼翼收起来,像小孩子一样怕犯错误后被指责,所以又像孩子一样去讨好。
儿女也难意识到这是老去的父母的吃力讨好。
下午妈出去买东西,家里只剩爷和我。居家生活是没有什么趣味的,爷知道我不爱听一些家长里短的话,也或许是妈太爱说这些,他也听厌了。
烧一壶水,把新带回来的茶叶泡了一壶,我俩坐在沙发上喝茶。他终于放下了妈在时他的紧张,那些话语,都没有了。
我有点心疼,但我又不能表现出来我看到了这些。
从卧室把吉他拿出来,好几年没碰了,当时学会的最基本的都忘了。爷说他玩一下,我随手拿出手机拍照📸。他喜欢拍照,我们换了好几个地方拍,他最满意的只有一张。
“这张看上去没有那么老。”
他也是惧怕衰老和死亡的。
我确信了这点。
0625
端午节
人有很多莫名其妙的执拗,我也有。但是家里人的执拗要比我多许多。以前我不理解,现在面对这些莫名其妙的执拗时没有以前那么抵触和抗拒了。
是无法要求任何人按照统一的规则生活的。
生活这个词语因为落在不同个体身上而拥有了无限可能。
爷比我先出门,我在巷子口等他。
他从兜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塑料袋,里面是几条花线绳。他把一条带铃铛的掏出来给我,剩下的两条是妈和弟的。
我让他给我系一下,他粗粗的僵硬的指头肿得厉害,他这双手啊,心里一下子难过起来。
马路边有卖荷包的,好多年没有戴过了。爷说让我买兔,羊,猪,是我今年运势的吉祥属相。猪猪荷包实在太丑了,我就拿了鼠。
爷争着要付钱。我顺了他的意。
他让我戴一个在脖子上,妈说这么大人了就别戴了。
我还是戴上了,是有些滑稽,小孩子都不想戴这些了。
我说带你理个发吧,头发挺长了。
他要自己挑理发馆。
他带我去桥头那里的店面,进了一家很小的理发店,老板是会宁人,也有65岁了,说和我们差不多的方言。
爷说前几年这位老叔就给他理发,好几年没见了。
“再过几年谁也见不着谁了。”
那老叔笑着说。
爷的头发很硬,是我们家里唯一没有自来卷的人。
爷真的好老。
镜子里面他的脸布满了皱纹。
0626
爷今天要回平凉。
昨晚弟还给爷热水洗脚,我给爷把脚指甲和手指甲剪了。
他的脚也肿得厉害。他自己剪脚趾甲肯定很费力,每次剪的时候都发现他剪不到两边的指甲,只是把指甲中间的那部分剪掉。
我问他,你上次啥时候剪的指甲。
他说忘了。他也看不清楚脚,就随便剪剪。
爷要看昨天拍的照片,我翻出来给他看,有几张露牙齿的,他让我快删掉,说丑得很。
我问他,爷,你想菲菲不。
他没说。
过一会他又说,菲菲得有16岁了。
我翻出以前的照片,一张2014年的菲菲。
爷看着说,你看那时候还有牙,精敏着呢。
然后是2015年
2016年
2017年
2018年
2019年
他的照片,狗的照片。
他拿过我的手机看,说:
“前几年我还精神着呢。”
再之前手机上就没有照片了,那时候还没有记录这些的意识。
八点多我们出门,送爷到东站,给爷扣好安全带,扫好健康码后司机已经催促我们快下车了。
爷的眼睛红红的,我让弟抱抱爷爷。爷的眼睛更红了。
爷给我们挥挥手,看不清楚玻璃后面他的脸。
我想,还是不要看了。
我们站在路口那,车一会出来了。
这下车绕过那个十字路口,就开始加速了。
我有点难过,但我不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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