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用数据说点个人经历。
今年6月6日我主持了中央电视台“希望之星”英语风采大赛福建省的幼儿组和小学低年级组的半决赛，发现了一个值得思考的现象。
幼儿组比赛有一个环节叫做“亲子role play”，顾名思义，就是家长和孩子一同玩真人扮演游戏。其中26%的选手（13个）选择了西方童话进行表演，只有极少数选手（1个）选择了中国传统故事。完整统计结果见图1。
小学低年级组比赛的有一个环节要求选手用现场大屏幕上出现的关键词编英文故事，做1分钟讲述。官方提供的人物类关键词包括了大量西方文化中的人物名字（占57.9%），尤其是迪士尼动画片中的人物名（占39.5%），而具有中国文化特色的人物名称个数为零。完整统计结果见图2。
图1
图2
图1的西方文化相关指的是迪士尼童话等故事及影视作品。中国文化相关指的是中国传统故事及影视作品。现代生活相关是指对购物、打扫、旅游等生活场景的再现。除此之外的我都归类为其他。由图可以看出，选择西方文化相关内容进行表演的选手是选择中国文化相关内容选手的13倍，而那唯一一位表演了有关中国文化的故事的选手实际上也只是借用了花木兰这个名称，实际表演的是“木兰给妈妈过母亲节”。可以说在这个环节中，几乎看不到任何有关中国传统文化的影子。同样的，在图2所示的关键词串联讲故事的环节中，大赛提供的人物关键词中更是包括了大量的迪士尼角色名，包括辛巴、贝尔公主、维尼小熊等，比例高达所有人物关键词的39.5%，占西方文化人物关键词总数（共22个）的68.2%。唯一在“其他”分类中的关键词是阿童木，一个日本动画片角色名。而中国传统文化人物名称一个也没有。
可以看出，无论是主动还是被动，选手们都被推进了一个西方文化尤其是美国文化唱主角的英语学习环境中。一方面，为了迎合大赛口味，选手们积极扮演小红帽、白雪公主、匹诺曹和灰姑娘；另一方面，对迪士尼动画角色、圣诞老人、天使等的熟悉程度又直接决定了选手们是否能够成功晋级。一场好端端的英语风采大赛，变成了迪士尼角色演绎大赛。
比赛中，有一个孩子不认识Garfield（加菲猫），急的在台上掉眼泪。还有一个孩子不认识Peter Pan（彼得潘），无法像其他孩子那样编好一个故事，下场后懊悔不已。也许他们回家后已经开始恶补西方儿童故事和迪士尼电影，但是我们是否应该思考一下，认识贝尔公主、唐老鸭等迪士尼故事人物就代表一个孩子英语水平好吗？英语教育是且仅是西方文化教育吗？
可以想象，这种从小培养出的学习倾向还将延伸到孩子们未来的学习生活工作中。现在这种趋势已经很明显：孩子们喜欢吃必胜客胜过喜欢饺子，他们爱听美国流行音乐，爱看西方大片。他们了解纽约就像了解上海。他们爱吃西餐甚至胜过米饭，他们爱喝咖啡，却对品茶一无所知。他们会弹钢琴、跳拉丁舞，爱炫耀自己流利的英语绕口令，却不喜欢练习“八百标兵奔北坡”。他们常听交响音乐会，却不屑去看一场苏州评弹。长大后他们可能在工作之余去健身房挥洒汗水，却不会打一段太极拳。简奥斯丁、莎士比亚是他们最喜欢的作家，而沈复是谁他们听都没听说过。至于中医，他们觉得都是骗人的东西。
当这些孩子变成了大学生，他们的生活应该是很西化的。但是人人孜孜以求的这种教育就是完美的吗？学英语变成了一种模仿西方人衣食住行的游戏。说到英雄，想到的就是超人、蜘蛛侠；说到美食，想到的就是蛋糕、甜点；说到锻炼，想到的就是打篮球、去健身房。渐渐地，丢了的是中国人的生活方式，中国人的思考方式。是的，这些孩子变成了世界公民，但是他们作为中国的标签也变得模糊了。有人害怕这种情况发生，有人爱国情绪高涨，开始抵制英语。他们送孩子去上国学班，对英语学习嗤之以鼻，推动高考英语分值一降再降。
但是我认为“学习英语”与“学习中国传统文化”从根本上并不是对立的。我们要改变那种根深蒂固的“学英语＝学习西方文化，而且只等于学习西方文化”的观念。危害到我们中国语言文化素养的不是英语，而是这种观念。如果不改变这种观念，即使高考把英语分值再降50分也没有用。英语教育应该既包括西方文化也包括中国传统文化。中国传统文化应该成为英语学习中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两者从来不是彼此割裂的关系。
我想起14年的暑假和一群来自同济、牛津、康奈尔、圣安德鲁斯的外国大学生一起在扬州做一个英语教学项目的实习生。平时的工作很辛苦，所以双休日我们会抛开工作去苏州、南京等地旅游。这些城市历史悠久，文化底蕴深厚，正是这些外国朋友很喜欢游览的地方。有一次Sam（他是康奈尔大学经济系的学生）告诉我，他觉得和我出来旅游很有意思，因为我总会讲一些很有趣的东西，而且我对它们也很了解，他觉得我很酷。他说他之前和另一位中国实习生一起旅游，问到一些有关中国的东西，她却一问三不知。我想起有一次Sam问我，他以前听说中国房屋门口的是狮子，为什么他来到中国却看见很多饭店门口立着的是大象。我告诉了他这和风水有关，他立刻接话说他知道风水，和我分享了一些他所知道的风水，然后仍然为我为什么会有大象。我就告诉他，道路像河流，流动的是金钱。大象的鼻子可以吸水，所以饭店门口摆大象是聚财的含义。他听了特别兴奋，非常高兴地去告诉其他人。在他们看来，我会说英文，偶尔引用点莎士比亚的名言，我喜欢凯蒂·佩里的歌；但同时我也会打太极拳，喜欢喝祁门红茶，爱唱中国民歌，会给他们看手相。他们觉得是个很有意思的中国人。还有上学期在Resende博士的跨文化交际课堂上，Dr.Redende想考考我们打太极拳时候哪种流动在身体里的气怎么说，全班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是energy。这门课后来我得了全班最高分。
中国要积极融入世界，需要我们语言学习者发挥桥梁作用。桥梁不应该是单向的，而是双向的。从小孩子们就应该有这种双向意识。在和外国小朋友交流的时候，不要觉得自己的文化低人一等，不要只谈论别人的文化对自己的闭口不谈。英语教育着应该把传统的中国文化积极融入英语的教材、教学中，形成一种中英文自由贯通的融洽氛围。
作为未来的家长、教育者，我们应该有一种责任感，向下一代的英语学习者传递如下几个概念：
一是语言与文化的平等。学外语的人，在还没有学到很精深的时候，多少有一点外语高过母语的对外崇拜。同样一个词，恨不得先知道外语的说法，以显得自己水平高。其实中文英文，无论哪种语言，本没有高低之分，中国人大可不必热衷学习美国的网络用语并以此为傲，低级外语并不比优美高级的中文更值得向往，一种语言用得好用得精才最重要。此外，外国文化和中国文化也没有优劣之别，两者都有精华也都有糟粕，归根到底要学到优秀的文化才能受益终身。语言与文化的平等观念既要求不盲目崇拜外语及外国文化，也不能对汉语和中国文化盲目自大。这种观念是我们这些未来教育者、未来的家长应该给孩子们说明的。
二是知识和文化的平等。胡旭老师课上说的那种“‘有知识没文化’的现代人”给我的触动很大。仔细一想，这个社会的确是重知识轻文化的。我们崇拜经济学家、科学家、各种专家，唯独对文人态度不冷不热。小学生或许还会在老师的指导下读一些世界名著，长大了我们忙着考证、忙着用最快速的方法学到知识，渐渐忘了全身心投入的阅读是怎么样的，渐渐忘了那种震撼灵魂的阅读体验。我的父母那辈人当年互相推荐的书单里还有很多诗歌散文的身影，我们现在互相推荐的书单往往是各个专业领域的入门书籍。是的，我们都变成了很有知识的人，我们有双学位，经济学心理学专业词汇张口就来，标榜技多不压身，但是我们却没有思想，没有修养，没有正确的世界观。容易走极端、价值观缺失、情商低都是文化程度不够的表现。一个健全的人格发展应该是知识与文化两者的结合。
三是对本国文化的重新挖掘。中国文化已被前人研究穷尽了吗？不。历史上很多问题依然没有解答，很多研究领域依然是空白，依然有很多新概念可以提出，中国传统文化并非只有经史子集，我们将来教育下一代也不能拘束在这些方面。中国丰富的文化有待将来的学者们，也就是我们的下一代，去挖掘去呈现，这个信念也是我们需要传达的。从这个方面来说，一个好的入门老师就非常重要。我们每个人对母语的感情都是从语文老师那里获得的，现在汉语发展的式微有待好的语文老师来扭转。我们的小学、中学、高中语文老师的角色要得到重视。民国时期，很多外语大师本人也是国学大师，正是在中西文化碰撞交流中才更加了解、更加热爱本国的文化。学习英语的一个用途就是了解国际标杆，再反哺本国文化。“学而不思则罔”，学英语的人应该在这方面多多思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