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行者

       【距高考15天】

   这变故来的猝不及防。

   一觉醒来，他说发现他回到了前一天。

   刚开始他以为是手机显示出了故障，可接下来的每一件事情在昨天已经发生过。他没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被老师当众责骂，就连骂人的语气都一模一样。回到空荡荡的家里，他满心疑惑，睡意来袭，沉沉的睡去。醒来之后时间又向前倒退了一天，这一天他有大量的作业要完成，不过他依然做不完。

   他终于明白，在所有人都顺着时间的长河前进时，只有他一人独自转身，逆流而行，一天天回到从前。

一开始他很难适应。一切都经历过，况且他的生活并不是值得回味的事情，它被彷徨，迷茫，疑问，愤恨，后悔，无力，这些负面情绪所充斥着。他想改变，他试图熬夜，可抵不过汹涌的困意，每当黎明到来就会昏昏沉沉地睡去，一睁眼还是昨天。他愤怒，试图改变时间线，跑到教室把所见的一切可摧毁的东西弄烂，跑到学校的楼顶睡大觉。可醒来之后看到的依旧是自己家的天花板，老师依旧在教室等着上课，被砸烂的物品已经被扔到昨天了。

     【距高考35天】

他是一个顺从的人，他已经习惯了这种日子，依旧吃饭，依旧上课，曾经他认为：孤独就是自己与自己的对话。现在他认为：孤独就是自己都忘记了与自己对话。一切都在顺着记忆向前推进。

     【距高考108天】

三个月之后，或者说是三个月之前，“我们分手吧”他听到自己对她这么说。她愣了一下，像往常一样听话，点了点头：“嗯”

她走的时候他目送着，三个多月不见他对她似乎陌生了许多，看着她不像是爱人，反而像一个故人，一个本再无交集却因时间的逆流而再次相交在分别的时候的故人。

她离开时，他看着她的背影逐渐远去，黄昏的斜光，无数的人影淹没了她。他当初就是这么看着她远去，以为那就是永别。而今天不一样，因为他知道明天会再见。

    【距高考109天】

果然，没进门就能闻到书桌上的早餐的香味。“你先吃着，我在外面长椅上复习”他拿着于记忆中一般无二的字条，若有所思。

“我能和你谈谈么”他应顺着记忆向她走去。

“早餐还算可口么”她总是这么温柔体贴。

“………”

“我知道的，但是我已经习惯了两个人的生活，我改不掉不是么。”她温声细语地说着，眼睛还带着微微上翘的弧度。上次她也是这样温柔，他却完全没有在意，完全被厌恶所充斥。

他沉默了，并没有像过去那样声讨，静静地转身离去，在她视线不可及的地方他绕回到了她的身后，看着她蜷缩着身子，把整张脸埋在双臂中抽噎着，不时有晶莹液体滴落在地面，溅起一小篷灰尘。

他听到轻轻的抽泣，多么熟悉，出自陪伴他许久的爱人。

整个白天他都精神恍惚，她蓦然垂泪的样子在心里挥之不去，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在乎她的眼泪的呢？

黑夜的城市有种独特的气息，机车族的摩托带着刺眼的灯光从他耳旁呼啸而过，像极了青春电影中的经典桥段。

他正想着。前面的社会青年们停了下来，对着一个似乎妨碍到他们的人拳打脚踢。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正义的人，更何况连正义的资本都没有，但眼看着有人在自己眼前受伤也有些于心不忍，于是他扭过身子，默默地去街边的商店买了棉棒和纱布。

“为什么刚刚不来帮我一把”

“因为没发现你是个女孩子，不过似乎你并没有什么大碍”他发现这个被揍的人是个女孩子并且没什么皮外伤，不禁有点诧异。

“这不算什么，顶多让我的平衡系统受到点震荡”她眼睛无神，闪着微蓝的光。

“哦，是个人工智能啊，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他只是惊讶了一下，他本身就经历着难以置信的变故，期间多一个人工智能也不算什么，就见怪不怪了。

“因为你的明天是昨天，所以你有更加充足的时间去观察以前不曾注意到的细节”她捋了捋一点也没有凸起的胸部前面的衣服褶皱，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站了起来。

他的血液似乎刹那间被冻结，良久才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调试着五官，做出了一个微笑的表情：“我是距离现在83年后的人工智能，做实验时被卷入了时空乱流”

他顿了顿，颤抖着说：“能给我解释下么”

”时间是一种属性,跟空间一样,大多数情况下,这两者是相伴随的，比如你花十分钟从街头走到街尾,时间和空间都在移动.向前移动。但有时候它们又分开了,时间会朝着相反的方向流动。陷进这种时间紊乱困境的人被叫做逆行者。”

他沉默了。

人工智能继续说:“这对你们人类而言是令人悲伤的，就像一群人在夜里赶路你突折返.而其他人继续前行。你们会离得越来越远。路上只有你一个人孤单地向原点走去。”

你生命中有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人，觉得他会永远陪伴着你一直走下去。

但前一天他还在你身侧,下一秒就蒸发在时间里，再不复现?

你并不知道,他已经转身,在你的背影里，在你察觉不到的时间中,独自走向年迈苍苍的另一端。

他坐在逐渐幽暗的街道旁，哀伤地想着。

等他回过神来，那人工智能已经消失在了夜色中。

      【距高考128天】

他站在空荡荡的教室里，她伏在书桌上已经睡着了。他第一次这么仔细的看着她的睡姿，她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眼睫毛在睡梦中还轻轻抖动着，眉头不是皱起，似乎不安分梦境在她脑海中肆虐着。

她体质不是很好，经常被一些小毛病折磨着，可她从来都不抱怨，因为她说：“你在我旁边，哪里顾得上难受。”她还说“此爱绵绵无绝期，尔敢与君绝”

这个阶段他们总是争吵，而现在要一步步回到那个懵懂青春的时代了。

      【距高考190多天】

这个过程难以言表，他与他的爱人相伴许久，自认为早已熟悉，但生活倒带了一遍，他竟然发现了许多以前不曾发现的东西。

比如他的爱人喜欢看韩国综艺节目，喜欢吃草莓，不喜欢吃巧克力，因为他发现每次送给她的巧克力她都满脸幸福地接过，却放在一个盒子里，从来都不吃一块。

他经常想，对她的那些爱去了哪里，一个人怎么可以突然放下一些之前放不下的东西，那些执着到底哪里去了。

是日复一日相同的生活消磨掉了爱情，还是逐渐熟悉她的每一寸肌肤之后消逝了新鲜感。

   【距高考220多天】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着，她变得越来越活泼，越来越爱笑。他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觉得愧疚，于是在她的生日自己动手做了草莓蛋糕。

他第一次看到她喜极而泣，眼眶红红的，好半天才说：“你是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草莓”

“因为我是你的爱人嘛……”

这句话令她更加不知所措。

他上前搂住她的肩膀，说：“以后我会好好珍惜你”

她使劲点着头，泪水顺着脸颊流下，幸福不已。他却在心里叹息着，哪里有什么以后，一切都在向前，再怎么珍惜也没有意义了。

    【距高考290多天】

她的话变得多了起来。

“你怎么啦！怎么在发呆，是不是不开心了！”

“没怎么，我很好”

“你怎么了嘛，告诉我啊”

“我在想你呀”

“骗人，才没有，到底怎么了嘛”

“真的没什么啦，我在想晚上你会买什么好吃的给我”

以前他面临这种对话，总是会不耐烦地打断，要求她安静。可能就是这种要求换来了沉默，使气氛成了一潭死水，让她变得一天比一天少言寡语，一夜比一夜睡得不踏实？

但现在，他觉得亲切温暖。没到这个时候，他会放下手头的一切，看着爱人温柔的双眼，耐心地倾听她的诉说。那些丢掉的工作不用担心，时间会替他抹平一切。

他越来越适应这种生活，甚至还有些享受，他想，他怎么会不喜欢这样的女生呢，在她面前，多少个范冰冰都不够看。

     【距高考628天】

快两年的时间过去了。

这天晚上他将向爱人告白虽然时间在倒流，但记忆没有跟上，甚至越发模糊了，但他依然记得这个晚上的情况。

他租了三十架遥控直升机,每个都挂着彩灯，这些飞机在半空中组成心形，缓缓移动，指引她来到他身前，他拿着玫瑰带着微笑等待着她如天使般降临。当时,半空中满是华彩,仿佛整个夜空的星星都落了下来围绕在他的周围。

她流下了泪,泪珠被灯光撕碎，也成了星星点点。

那天晚些时候，他牵着她的手送她回家。路过一条巷子时，突然有人叫他的名字。他诧异地看向巷子深处，只见一个人隐藏在幽暗之中，面目不清。

她一下子紧张起来，握紧他的手臂。

“是我，别怕。”巷子里的人说：“你以后见过我”

这句话让她迷惑，他却心如明镜。“是我的一个朋友，你先等我一会儿，我和她说几句话。”说完他走进巷子里，黑暗迅速涌上来淹没他。他走近那个人影。

“你不是个坏人，所以我决定告诉你回去的方法。”

他浑身一震。这么长时间逆着时间过日子，他都快习以为常了，现在被她提醒，才明白自己其实一直是个被时间遗忘的人。

“遇到这种变故的人远远不止我们两个，这八十五年的时间里，我用我的超强处理器一直在计算推演着时间的规律和变化，终于有了成果”。她的声音透露出一点得意。“只要在影响自己人生轨迹的最剧烈的节点上，做之前同样的事，让一切按部就班，就会陷入沉睡，回到开始逆流的那一天，时间和空间再次重合。你就会回到分岔路口，再次向前走，一切就想没发生过一样，连自己都不会察觉自己曾经是的逆行者。”

“会管用吗”

“管用，因为我已经试过了。”她看着他说，“对我人生影响最大的事情就发生在今天。我思维诞生的最初不完美的时候，我的机械臂不小心推倒了一个杯子，摁到了某个重要的编程按钮，导致我的思维人格加速形成，推到杯子的角度我计算了好久才做到和原来一样。”

他这才注到她现在身上的部件似乎并没有刚遇见那样先进，也没有达到可以以假乱真人，难怪要躲在巷子里。

“我现在的视觉接受到的信号和以前一点都不一样了，世界正在融化为参数，很难让你理解，我现在对身体的操控很弱，随时会倒下。你不是个坏人，所以我挣扎着专门过来告诉你，希望你还没有错过改变你人生轨迹的点。一旦错过，你将不可避免地逆流到时间尽头，不会有人记得你，因为你从来没有来到过这个世…世……”她的声音逐渐熄灭，闭上眼睛，身体向后倾倒。“我要回去了，逆流了…八十多年…终于要，我的主人……”

她倒了下去，到没有声音。她的身体在接触地面的前一瞬间凭空消失了。他知道，她已经回到初点。

他踉跄地走了出来。他的爱人正等着他，“咦，你的朋友呢？”他没有回答，送她回家之后，心事重重地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把自己重重地扔到床上。他知道对自己人生影响最大的事情是什么。

他们刚成为朋友的时候，相约看电影。他鼓起了全部的勇气拉起她的手，将自己手心的温度传递给她的。

在十指相扣的那一瞬间，他和她就被绑到了一起。

     【距高考742天】

他早早起床去赴约，站在楼下等着她。花坛中的花开的正灿烂。

人影寥寥无几的影院，所以光源都来自那几米见方的荧屏。

他忍住心头狂跳，用余光打量着她的侧脸。抬手的动作已经练习了千百遍，随时可以抬起。表情也很得体，一切都像从前一样。

手越抬越高，他马上就要回到事故发生的那一天了，他不会记得这近两年的愉悦，他仍会对她丧失兴趣，逼着她离开，让他最喜欢的她的眼睛饱含泪水。时间照常流逝，她依然会离去。

想到这里，他的手臂越发沉重。

“呀，这么激烈的片子你怎么睡着啦。”

“诶，不好意思，可能昨天没休息好，下次我一定认真。”他揉着“惺忪”的双眼，似乎有点用力过度，都有些红肿。

“哼，哪还有什么……”

      【完】   16.05.23 距高考15天作。——九月情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