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
《大学》讲“所谓诚其意者,如恶恶臭,如好好色”,但实际上人们对善的追求,对恶的舍弃远没有“恶恶臭,好好色”那么自然。小人自不用说,明知不对,偏偏舍不得不做。即便是追求仁善的君子,举手投足起心动念不经意间常常就偏离了正道,所以要每日省吾身。“身”其实就是各种行为,而“忠”“信”其实是一回事儿。就是尽自己心,忠于自己的良知。
现在的人通常会问:那人值得我如此忠信吗?请注意,曾子讲的是“省吾身”,不是“察人身”。子还曰过“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论语 宪问》)。曾子所为就有孔子所说的古人之风。做人忠信,反思己身,都只关自己的事儿,与他人无关。这就是修行,其结果就是自己在人格精神上的成就。我们平时也会反省自己,但通常只是为自己找了一堆借口,还发现了别人的一堆问题。就算我们没有开口说出,我们仍然在内心里以这种方式保护自己。我们对成为更好的自己似乎没什么兴趣,我们更在乎我们在别人心目中的形象。
那如曾子这般三省吾身,最后达到什么目的呢?达到子所曰的“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到这时,身与心合,就可以如恶恶臭般摈弃诸恶,如好好色般奉行众善了。
曾子这番话往深了说,反映了心与身的对立,心与欲的对立。身与欲的结合是非常自然的,甚至有时候我们会直接用身(肉)代表欲。“恶恶臭”“好好色”所表达的也正是身与欲的关系。倘若我们追求的是“欲”的满足,那其实没什么好反省的。忠、信都是发自于心、超越身和欲的价值追求,是一种非自然的状态。所以,如果你想要听从心的召唤,就需要“省”,因为我们的身并不习惯听从“心”的召唤。曾子终其一生,都是“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论语·泰伯》)的状态,可见他对身的警醒,到了什么程度。
那我们只活在身与欲的层面不好吗?不好,因为心不是我们捏造的,它就在那儿。我们总是违拗它就会寝食难安,我们遵从它,就会心安理得。
其实以当下的社会来观察,已经没有什么人是单纯地活在“身与欲”的层面,那是一种行尸走肉的状态。所不同的是你的心能在多大程度上不与身妥协。
子曰:“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由此可见,孔子并不单纯地排斥身与欲,但身与欲不能与“道”冲突。换句话说,孔子的心至少在富贵这个层面,是不会向身妥协的。孔子还说:“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身最根本的依托是生命,即使在“生命”这个层面上,志士仁人,仍能坚守心的选择而不向身妥协。到“朝闻道,夕死可也”,已经不是心与身的对立选择了,而是通过无数次的省察达到的一种从容而广大的生命境界了。想象一下我自己的最后时刻,会不会还只是觳觫的状态呢?
西方的哲学也有这样的传统,从苏格拉底的不避死亡到康德的自律的道德到阿伦特的平庸之恶,其核心都是心对身的觉照与超越。往这方面说还是太深了,且按下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