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大自然里以奇异的自由姿态来去,成了她自己的一部分。”
“我居住的地方,寂寞得跟生活在大草原上一样。在这里离新英格兰也像离亚洲和非洲一样遥远。”
“从没有一个人在晚上经过我的屋子,或叩我的门,我仿佛是人类中的第一个人或最后一个人。”
——节选自亨利·梭罗的《瓦尔登湖》“寂寞”篇。
一八四五年,二十八岁的亨利.梭罗搬到瓦尔登湖畔林地上自建的木屋里,度过了两年零两个月的隐居生活并开始创作自然笔记体散文集《瓦尔登湖》。
世人大多不理解他离群索居独居森林,梭罗在书中写道:“人们常常对我说:我本以为你在那儿会感到很孤独,会想离人更近一些,尤其是下雨下雪的那些日日夜夜。” 然而,梭罗认为,在任何大自然的事物中,都能找出最甜蜜温柔,最天真和鼓舞人的伴侣:森林夜色中出动的狐狸、臭鼬、兔子;犹如伊奥勒斯音乐的暴风雨;林地里的每一支小小松针和八年前被一道闪电击中的苍松。他说,他对生命不竭之源泉的大自然的向往,就“好像水边的杨柳,一定向了有水的方向伸展它的根。”
这么说,隐居在瓦尔登湖畔的梭罗是不寂寞的,大而到宇宙星球间的距离,小而到用两条腿可以丈量的空间,只要他乐意,其间万物都可以算作与他“紧邻而居”。他引用孔子的话:“德不孤,必有邻”,他说:“寂寞不能以一个人离开他的同伴的里数来计算。”
如何看待“寂寞”,梭罗认为:“只要我们的心灵有意识地努力,我们就可以高高地超乎任何行为及其后果之上”,换言之,在思想的层面上超越了孤独感,寂寞的主体就会发生变化:湖中高声大笑的潜水鸟孤独吧,瓦尔登湖孤独吧,太阳是寂寞的,上帝也是孤独的。“我并不比一朵毛蕊花或牧场上的一朵蒲公英寂寞,我不比一张豆叶,一枝酢浆草,或一只马蝇,或一只大黄蜂更孤独。我不比密尔溪,或一只风信鸡,或北极星,或南风更寂寞,我不比四月的雨或正月的融雪,或新屋中的第一只蜘蛛更孤独。”
由此看来,寂寞只是一种纯主观的感受,类似于疼与痛,类似于冷暖自知。有的人跻身于茫茫人海但知音寥寥,有的人孑然一生,却更接近“创造了我们的创世主”。
梭罗生活的时代,美国经济迅猛发展,人们沉浸在追求物质财富、享受物质生活的狂热漩涡中,到处都是驿动的心,宁静反而是最昂贵的奢侈品。梭罗用他的瓦尔登湖,以极简主义的生活实践,用追求人的内在灵性直觉的思维方式,在大自然怀抱中获取精神世界的无限丰盈。
《瓦尔登湖》是一部自然笔记,其中这篇“寂寞”写出了不寂寞,是整部大作的提纲挚领。梭罗在瓦尔登湖畔的极简生活方式,很多年以来都被解读为花最少的钱过最低需求的日子,贴上了闲适、穷困、孤僻、遁世等等的标签。之前我曾浏览通读《瓦尔登湖》,感觉就散文而言,它浅显易懂,不算美篇,闲淡之书,翻翻而已。
先生退休后,我们租住在离城五十公里的小山村里,这也是一个“地平线全给森林包围起来”的地方。先生每天打理草坪,给树木剪枝,施肥种菜,日日沉浸在田园牧歌式“心流”模式之中,乐此不疲。相反,我形只影单,远离亲人闺蜜,内心的孤独感挥之不去。这次有意识地重读《瓦尔登湖》,跳过卷首直接阅读“寂寞”篇,为的就是,通过解析作者的个人直接经验和内心的洞察力,修养身心,找找药方,使自己山居生活过得充实而美好。评论家曾说,《瓦尔登湖》是“给寂寞人看的不寂寞的书”,它在我寂寞之时与我相伴,倒也让我渐渐有所领悟,拨云见日。
癸卯年八月十五,中秋夜,皓月当空。山村景象是“星月皎洁,明河在天,四无人声,声在树间。” 沉浸在如此静谧的环境中,我想,我读懂了梭罗。独属于我的寂寞,其实也是不寂寞:“四声无人”,即便只与自然为伴,天地间美好的事物也与我紧邻而居;“声在树间”,若有似无飘飘渺渺,屏住呼吸,便能聆听到风之吟唱,天籁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