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你好，我是humpback，一条座头鲸。
清晨第一缕阳光铺到海面，迎着光的来向，伸个大大的懒腰，跃出海面呼吸新鲜空气。在空中舒服地翻个身，再重重地仰躺到海的怀抱，四周浪花飞溅。我的一天就这样开始了。
我喜欢每天早上的游戏时光。那一天，在不远处的海水中飘着几个球状浮标，按耐不住好奇，我试着用嘴顶了几下，它便摇头摆尾晃起来，没一会儿，又弹回原位。
来来回回绕了好几圈，赶忙呼朋引伴 -- 有趣的玩具要一起分享。正当我转身准备去海面呼几口新鲜空气，忽然之间，我被扽住了，只能顺着固定的方向浮上浮下。微微侧身，余光扫见一根不粗不细的尼龙绳，看似漫不经心地搭在我的右鳍，实则牢牢将我缠住。
我用力拍打海面，试图挣脱，却被绳拼命拽住，动弹不得。伙伴们围绕身边，不断发出短促而尖利的叫声。随着我身体的扭动，线越缠越紧，一点一点嵌入我的皮肤。
当我感到绝望之际，一团小小的黑影慢慢向我移来。小黑点伸出一只手拉直绳子的一端，用力握紧，另一只手慢慢靠近。我能感到一把锋利的刀穿过绳子和我身体的间隙，一下一下地磨动起来。
直觉告诉我她是在帮我，于是我安静下来，一动不动地任由她操作。我不禁低沉而急促地叫了起来，刀子也随之越来越快，直到“砰”的一声，终于崩断。我轻轻晃动已经有些麻木的右鳍，确定那根紧箍咒已经消失，才快速升到水面，大口大口地畅快呼吸。
我连续高昂地鸣叫着，为着重获自由而纵声歌唱。同伴们纷纷靠近，吹着欢喜而明亮的口哨，迫不及待地用头轻轻拱我，摇晃着巨大的尾巴，欢迎我回归。我抬头看到鱼群之外小小的黑影，隔着不远的距离，轻轻地朝我挥手。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J。后来我明白了，J和在海里放置浮标的人，都属于人类。
第二天，我准备去捕食，刚一出门，发现J藏在一旁的海草丛中，拿着相机专心致志拍照。见到我她格外兴奋，镜头循着我的轨迹，一路跟拍。
我平稳地从她面前划过，停留几秒，一个念头一闪而过，我努力摇起尾巴，加速游向远方。不一会儿，我成功捉到了一条鳐鱼，在离J很近的上空水域，轻轻放开鳐鱼，任由它沉入海底。「她一定也喜欢鳐鱼吧！」，我这么想着，一溜烟地逃离了现场，迫不及待想知道她的反应。
直到鳐鱼稳稳地沉到海底，J也迟迟没有反应。我忍不住游向她，好奇地侧身打量，想从她的眼中了解她的喜好。一旁围观的伙伴们起哄似地吹起了口哨，妈妈也游过来，嘴巴一张一合，示意J快快享用美味晚餐。J依旧只顾拍照，妈妈无奈地嘟囔了一声，转身离去。
我朝着沉入海底的鳐鱼游去，抬头看看J，用嘴巴示意她一起吃晚餐。J依旧没有反应，我慢慢接近那只鳐，试了几下，将它叼起。衔着鳐的半边身子，我缓缓摆动身体，游到与J目光平齐的地方。我保持住平衡，晃动嘴里的食物，不断向J点头。J依旧冲我摆手，吐出的气泡模糊了我的视野。隐约中，我看到她冲我微笑。
后来，我们慢慢熟络起来，我跟她讲了许多关于我的故事，其中她最喜欢的要数「泡泡捕鱼」。这是我和斑、丙经常做的捕食游戏，在一个晴朗的日子里，找到一片开阔的海域，好戏就要上演。
斑是天生歌者，他会用低沉的声音哞哞地鸣叫，尽量拉长尾音，像在吹响集合的号角。很快，他的音调急转直下，化作撕心裂肺的短鸣，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的鱼群们像是受了惊的孤魂野鬼，发了疯般四处流窜。斑的歌声像是一张有魔力的隐形网，所有鱼儿都被紧紧操纵。
眼看「网」已布好，我开始搅动流水，带着失去方向的鱼群游到下一个「陷阱」。斑的歌声依旧似梦魇一般包围鱼群，丙在此时悄然登场。她平缓地滑过水面，飞快吐出的泡泡形成一道厚厚水墙，压着鱼群一点点逼近水面。斑一声接一声地缓缓提高音调，预示着整组乐章即将到达高潮。终于，他用尽全身力气唱出最悠长、最洪亮的音，我们都知道，就是现在。
加速冲过层层水幕，几乎是同时，我们跃出海面。平静的海面忽地滚起层层浪花，大部分的鱼儿都无一幸免地落入我们早已张开的大嘴中。斑总是跃得最高，自豪地唱着凯旋之歌。丙也快乐地附和着，兴奋地翻个身，一头扎入深深的海底。
我们是多快乐呵！每每讲到这，我都忍不住情绪激动地晃动身体。一旁的J也兴奋地两眼发光，说自己最大的梦想是拍下我们捕食的场景。我答应夏天过后，一定帮她实现心愿。
而现在，夏天已经到了，我和家人们已经迁徙到凉爽的海域。我想未来某一天，还会和J重逢，因为我答应了她，就会说到做到。
嗨，你好，我是hope，一个人类女孩。
我喜欢海洋馆。沿着曲曲折折的海洋隧道前进，一抬头还有几条软软趴趴的鳐从头顶划过，慢悠悠地像是要去哪里度假。石斑鱼目光呆滞，悬在水中，忘记自己还会游动。一群鲹鱼大摇大摆地穿过水底，像银色的飘带，缠着绵长的隧道。胆小的鱼躲在海草背后，探出头来怯怯地望一下你，便迅速消失，留下几个小小的水泡，再无踪影。
最喜欢的要数白鲸水族箱，观赏的最佳时间是闭馆前的一小时。人群散去，只剩一人一鲸，在窄小的一室中一同神游。那天我照例走动水族箱前，却出人意料地看到另一个女孩也在。她安静地望着水面出神，完全没注意我的存在。我放轻脚步靠近，那只白鲸正从水面沉下来，缓缓地停在我的面前，好奇地打量着。
这白鲸出奇地调皮，常趁人不备，猛地冲过来，恶狠狠地张大嘴巴，仿佛真能一口把谁吃掉。人们经常被吓得连连后退，而她却一个急刹车，稳稳停住，洋洋得意地看着你，嘲笑你没看透她的鬼把戏。
我注意到她又按耐不住地跃跃欲试，准备开始一轮新的游戏。当她猛地冲向玻璃罩时，我用余光悄悄扫了一眼旁边的女孩，只见她纹丝不动，丝毫未受影响。白鲸大失所望，准备打道回府。我心中暗暗发笑，没成想聪明反被聪明误。再一回头，却发现女孩正在默默流泪。
难道是被白鲸吓到了吗，我在心中惊诧。女孩察觉到我的注视，害羞地低下头，慌忙地在包里翻纸。我抽出一张纸巾递给她，她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盯着纸巾看了几秒钟，伸手接过来，轻道一声谢谢。
紧接着便陷入了沉默，白鲸已对我们失去兴趣，摇摇晃晃地升到了水面上。女孩也准备转身离开，而我却不知哪来的一股冲动，脱口而出：「刚刚，你为什么哭？」。
她停下了步伐，惊讶地转身，不可置信地问：「你说什么？」。我自觉失礼，有些尴尬地连连摆手：「没什么没什么，我只是好奇，抱歉抱歉。」她的嘴张了又闭，最后吐出一个轻轻的哇，脸上浮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你现在有空吗？想听一个关于鲸鱼的故事吗？」
忘了有多久，我静静听她讲完这个故事。意犹未尽，我们都陷入了沉默。
她盯着水面发呆，过了许久，自说自话道：「如果你和我一样，曾经遇见一条鲸，此时此刻，你会更懂我的感受吗？
她在海洋中那么快乐，她和我们一样，懂得感恩，有自己的伙伴，懂得彼此合作。她和我一样，拥有智慧和情感。她是我的朋友，作为朋友，只能眼睁睁看她的同类被关在这逼仄的空间，却无能为力。而关着她的人，竟是我的同类。我感到非常羞愧。」
她的眼眶微微有些发红，声音不易察觉地发颤，继续说道：「如果那一天我没经过，到底会发生什么？每一天，在世界的每个角落，到底有多少类似的事情在发生？到底是为什么，是怎样的自大和无知可以让我们不去反思，继续肆意地伤害着她们？」
她不再说话，紧紧抿着嘴，大拇指紧紧地搓着食指，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水面，仿佛在和谁较劲。
想了很久，仿佛鼓起了很大的勇气，她说：「但我依旧要尽力做些什么，做力所能及范围之内一切可行之事。我不想等待炬火，我自己要成为那点荧光，就算微不足道，也要在暗夜中发一点光。」
我凝视着她的脸，写满了不可置疑的坚定和倔强。想了想，我继续问：「你仍对未来抱有希望，对吗？」
她也不看我，紧紧握住双拳，仿佛在积蓄着力量，却在下一秒忽然松了口气，挤出一个淡淡的笑。
她点了点头。
这是我见过最隆重的点头。一公分一公分下去，一公分一公分上来，再一公分一公分下去，缓慢而坚定。
她转过身，眼睛漾着笑，说：「而且，从现在开始，你也有可能成为我的同盟，不是吗？」
她站在水幕前，闪着微弱的光。她的身后，展开一片蔚蓝世界。
插图来自艺术家双门洞五人组
摄影图片来自摄影家风流阿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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