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宣沉睡两日，恢复精神，跟着青阳告别神农氏，穿过瀑布，回到竹屋。

    青阳把自己关在药房几天几夜没有出来。

    至第七天，秦宣终于耐不住推门进去看，青阳招呼他：“过来，捣碎。”拿给秦宣一个小碗，碗里有几颗干枯的黑色果子，秦宣翻出研臼，坐下捣药。

    捣好倒出，放到青阳手边，青阳捏出一撮洒进面前小炉子上的药罐里。

    少顷倒出药汁，青阳闻一闻，再尝一尝，搁下药碗，颓然坐下：“怎么会不行呢？”

    秦宣问：“怎么了？”

    青阳犹自盯着药罐：“诸药已齐，独缺药引，药效不能尽数发挥，难以阻断疫病传染。”

    秦宣拉他：“出来做饭，几天不吃，你不饿我饿。”

    青阳笑着站起来：“说的也是。”

    两人饭后对坐喝茶，青阳还在冥思苦想。秦宣摸出神农氏给的瓶子让青阳看：“神农爷爷给我的。”

    青阳果然被瓶子吸引，拿过去看：“师父居然把他随身的宝贝给了你，这件东西他一直带着，随他走遍了远古大地。当初七师兄想要，师父都没给……”

    青阳突然不说了。

    秦宣看他，青阳低头，目光落在瓶身上：“这是……金色婆罗花？！”

    青阳立刻起身到书房翻找。找了一天，终于找到，《大梵天王问佛决疑经》云“尔时世尊即拈奉献金色婆罗华，瞬目扬眉，示诸大众，默然毋措。有迦叶破颜微笑。”

    青阳笑起来：“拈花微笑，广为流传，人人皆知，原来佛祖拈的是金色婆罗花。”

    接着青阳又翻起药典来，这一翻就是两天，秦宣推门进去的时候，看到青阳对着一本书，表情苦闷，秦宣走过去：“这是怎么了？”低头看书上画了一朵花，样子跟瓶子上刻的一模一样。下面跟着一行字：“金婆罗华为何种植物，不详。一说为瞻卜，即金色华。另一说指波罗奢树，亦作赤色树，其花赤色，有梵语kanaka之名，即金之意，含有金色之波罗奢华之意。”

    青阳看着秦宣说：“看样子，这里找不到更详细的记录了，此花我在归墟见过，或许可以用作药引。”想想又说：“我明天一早就去归墟。”

    秦宣道：“我也去！”

    青阳摇头：“你肉体凡胎，去不得。”

    归墟，传说为海中无底之谷，谓众水汇聚之处。在遥远东极的无底之海，有"五座神山":"岱舆（岱屿）"、"员峤"、"方壶"、"瀛洲"、"蓬莱"。这些山，上下周旋三万里，山间相距各七万里，每山平顶达九千里。"其上台观皆金玉，其上禽兽皆纯缟。珠（玕）之树皆丛生，华（花）实皆有滋味，食之皆不老、不死"。

    这是秦宣在《山海经》上看到的，那么远，他不由瞎猜，不知青阳要用几把剑才能御剑飞到那里。

    只见青阳站在院中，他那柄名震天下的仙剑浮云诀飞起在空中旋舞，青阳在底下结印往剑上推，剑光大盛，天空中出现一个漩涡。青阳御剑飞进了漩涡中去。

    结成漩涡的云团消散，蓝天白云，绿草青山，一切如旧。

    秦宣回到竹屋中，日日抬头望天，盼着青阳归来。

    日日如此，实在无聊，秦宣顺着山路到周围走动。附近虽然草木葱荣却不见野兽，秦宣胆子大起来，走的远了些，终于迷路在山中。

    一条小路来来回回走了无数次，还在同一个地方打转。天已黑透，夜路危险，秦宣放弃，坐下来拢起篝火，到后半夜守着火堆渐渐睡着。

    突然被一声虎啸惊醒，秦宣睁眼看见一只小老虎追着长尾巴的小动物跑。秦宣认出来，叫声“小虎”，小老虎跑回秦宣身边，秦宣才看清小虎追的是一只小狐狸，趁机逃远了。

    小虎陪秦宣到天亮，一路带他回到竹屋。

    又过了几日，青阳终于回来了，他带回了金色婆罗花，试了药方，正合用。

    秦宣问：“你采回来的药只够煎几副，疫病肆虐，染病的人不计其数，怎么救得过来？！”

    青阳笑起来：“有了药方就好办了。我去找女娲娘娘，我替她补了天，她帮我治病救人，正好。”

    秦宣：“……好吧，你赢了！”

    青阳大笑：“今日且让我休息一下，明日再出发。险些丢了半条命，归墟那地方，我再也不想去了。”

    青阳说完，看看秦宣：“我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把你的心印还给你，可护你周全。”

    秦宣疑惑：“我哪有什么心印？”

    青阳缓缓道：“你有的，你天性纯良，禀赋精纯，修习我师尊的心印，进益最快，当初我若能在封神前修出心印，也不至于连累你……”

    秦宣看着青阳：“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青阳道：“心印解开，你就会懂了。”说着，翻动双手结出法印，对秦宣道：“跟着我运气。”

    青阳念动口诀，秦宣几乎不用想就跟随青阳运起气来。只见青阳心口处飞出一只洁白的鸽子，鸽子身形变大化成一团白光飞向秦宣，将他罩住，良久，秦宣身体终于透出光芒，与笼罩的白光交相辉映，光芒相融隐入秦宣体内。

    秦宣睁开眼，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

    青阳疲倦：“且等两日再看吧。”说完起身回房休息。

    第二天一早，秦宣目送青阳离开，回到屋里就昏昏欲睡。

    秦宣只觉得似乎在迷雾中走了很久，似是在寻找什么。他看见一个小童子坐在一只背篓里，满身草药味儿，背篓里除了装小童子，还装了草药。

    一个年轻人将小童子从背篓里抱出来，向对面的白发老人跪下恳请：“师父，请您收下他吧！”

    老人问小童：“你叫什么名字？”

    小童呆呆的不会说话，年轻人忙说：“洛歌，他叫洛歌。”老人看了年轻人一眼，说：“也罢，洛歌，从今天起你就拜入我神农氏门下吧。青阳，选个好日子，给洛歌办拜师仪式。”

    青阳高兴的说：“是，师父！”

    洛歌？洛歌！

    秦宣终于认出来，这个叫洛歌的小孩子是自己。他想起来了。

    当年药王神农大帝神农氏门下弟子十八人，青阳排行十二，秦宣是青阳捡回来的，取名洛歌，年纪最小，拜师后成了排行十九的小师弟。

    洛歌入师门的时候，神农氏的大弟子们已经出师离开，留在师父跟前居长的是七师兄璇琮。

    璇琮是璇鸿真君后人，父母与神农氏交好，在一同对抗天火焚人间的大浩劫中双双身故，是故神农氏对璇琮格外宠爱。璇琮在师门中排行第七，他底下的八到十一，四位师弟都已经出师离开，只有他依然留下，除他之外，还有青阳，年纪不大，尚未出师，青阳下面的师弟们就更小了，小师弟洛歌最小。

    洛歌与青阳虽名为师兄弟，可青阳对洛歌一直照顾有加，尽了半师之责，洛歌成了青阳的小尾巴。

    有一年，西王母办法会，邀请众人参加，浮黎原始天尊盘古氏也去。

    相传，道之始，混沌为一炁，盘古在其中。开天辟地之后，盘古一炁化三清。

    这位天尊久不出面，要见一面不容易。神农氏有心想请天尊指点璇琮修仙和剑法，带了璇琮和青阳同去天宫赴法会。

    浮黎原始天尊盘古氏见了璇琮和青阳，一视同仁，住在天宫那几日，均都悉心指点。

    青阳进步很快。璇琮不高兴了，青阳一向出色，很得神农氏喜欢，璇琮看青阳不顺眼已久，此番能得浮黎天尊指点，璇琮认为都是因为他的关系，白白让青阳沾了光。偏偏青阳是个飞扬跳脱的性子，在璇琮面前除了尊声“师兄”之外，没有丝毫感激讨好的意思。

    不平生愤恨，璇琮一念之差设计害青阳，在浮黎天尊面前，这种小孩把戏也敢拿出来，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白白断送了自己的机会，被浮黎天尊送还神农氏，叮嘱：“此子需严加管教，方不负故人所托。”

    神农氏心知必是璇琮惹了祸事，对方不好揭破脸面，浮黎天尊提出想收青阳为徒，教授仙术和剑法时，神农氏一口就答应了，璇琮自此与青阳结仇。

    浮黎天尊个性洒脱不羁，青阳在天尊座下修行，如鱼归海，似鸟投林，越发神采飞扬。

    浮黎天尊曾经痴迷过剑法，他在漫长的生命中学会的剑法多如星辰，玄晖剑法是其中最特别的一种，华丽繁复，辉煌炫目，威力极大，挥舞出来璀璨绚烂，很对青阳的胃口。可学起来却万分困难，天资、毅力、运气，差一分都不成。

    青阳是浮黎天尊弟子中第一个学成玄晖剑法的，也是唯一的一个。浮黎天尊为青阳准备好的封号是东极玄晖仙尊，也是将来的东极玄晖帝君。

    青阳封神那天，特意带了洛歌去看。

    时辰一到，青阳足踏浮云诀飞在空中，天空中雷光细微，青阳德行深厚，雷并不大。

    洛歌欢喜的仰头看青阳发动剑术阵图，天空突然乌云汇聚，火红色的闪电出现，透着邪气，洛歌大惊，这绝不是青阳感召来的。

    璇琮出现在云下，对青阳大喊：“你让开，今天的封神让给我，我可以看在师父面上留你一命。”

    青阳看着璇琮，觉得不可思议：“七师兄说哪里话，封神何等大事，哪里能让，师兄尚未修习天尊仙术心法，让给师兄，师兄怎么过得去呢？”

    璇琮疯狂大笑：“你尚未得仙尊封号，居然连帝君之位都为你准备好了，凭什么？一样是师父的弟子，凭什么你能再拜浮黎天尊做师尊。明明我的出身比你好，我的天资比你高，为什么是你得了这一切？！本来应该是我的！”

    洛歌冲上前大叫：“七师兄退开，此地危险，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璇琮哪里听得进去，飞身而起追着青阳猛打。

    洛歌冲过去挡住璇琮的攻势，璇琮一掌格开他，转身向青阳扑去。

    青阳此时发动的玄晖剑法法阵图尚未结成，图像模糊，正是紧要关头，天雷开始劈下，再拖下去，青阳越发危险。

    璇琮倾尽所学发出掌风裹挟着电闪雷鸣之势，他在引雷，青阳头顶的天雷开始汇集，雷阵隐隐。

    洛歌飞身上前，雷阵压下，洛歌胸口光芒万丈，竟结出一面盾牌罩住青阳。

    雷阵打在盾牌之上，洛歌就是盾牌中心，璇琮大惊：“你得了心印，你怎么会有心印？！”转头看青阳：“你居然教他练心印，一个捡来的野孩子，有什么资格学心印。”汇集戾气结成巨掌打向洛歌。

    雷阵的力量何其巨大，加上璇琮一掌，洛歌魂魄出现裂痕，青阳大喊：“洛歌！”

    洛歌瞪他：“磨蹭什么？！”

    青阳忙收敛心神，使出了玄晖剑法第一招“星垂平野”，跟着第二招“月落九天”，一时天空光芒大盛犹如白昼，到第三招“旭日东升”时，玄晖剑法的法阵剑图完整结出，青阳站在阵图中心，行云流水一般将玄晖剑法舞出来，至最后一招“九阳归宗”，整个世界光明耀眼，五彩祥云升起，天空中降下霞光万道，仙乐飘飘，异香阵阵，浮黎天尊亲率众弟子为青阳授“东极玄晖仙尊”封号。

    在青阳荣耀的光芒里，洛歌渐渐化成光点，浮云决飞起，剑光守住洛歌，青阳双手拢住洛歌的光点，朝轮回道飞去。

    璇琮闹了一场，青阳顺利封神，折了一个洛歌，是神农氏弟子，浮黎天尊没有追究。神农氏罚璇琮禁足神农山，青阳自此没有回过神农门下。若不是为了疫病验药，青阳不会带秦宣回去那一趟。难怪那天从出发上路起，青阳一路沉默。

    秦宣睁开眼睛，前尘往事尽在心间。

    青阳没有回来，秦宣每日读书溜虎，悠哉游哉。

    这天中午，秦宣带着小虎信步走上竹屋后面的山顶。目光落在天边，半面天空堆叠了团团云彩，大片祥云朝这边移来。云峰间剑光一闪，一道白影踏剑而来。晴空烈日下看不清来人的容貌装束，只见人影身形挺拔，袍袖翻飞，足底长剑银光闪闪。霎那间云山变得比日光还璀璨。

    秦宣看着云团过来，脸上露出笑容。

尾 声

    青阳对秦宣道：“你既然都想起来了，随我回玄晖宫吧。你虽做过我的师弟，如今我也可以教你了，不用你拜师，如何？”

    秦宣道：“父亲母亲俱已投胎转世，只有妹妹尚未成年就夭折，还在这山中徘徊，我要陪着她。”

    他看看青阳：“仙尊放心，我已得回心印，不会耽误修行的。”

    青阳：“你找到你妹妹寄生哪里了吗？”

    秦宣：“尚未。”

    青阳：“也罢，我替你看看吧。”

    青阳一看，原来秦月兰已托生到了狐狸肚中，青阳看秦宣：“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秦宣皱眉：“啰嗦，到底怎么了？”

    青阳：“秦月兰托生的这窝狐狸修行功夫很不错，跟它们一起修行，进益很快，可得人身。麻烦的是它们修邪术伤阴德，只怕会遭天谴，连锅端。”

    秦宣想了好一会儿：“我知道了，多谢仙尊。”

    青阳看他：“说完了？”

    秦宣笑：“说完了！”

    青阳不满：“那你打算做什么？”

    秦宣不答，青阳盯着他：“天意不可违！”

    秦宣笑的无辜：“我不会逆天而行的，仙尊放心。出来这么久，你那玄晖宫是该回去看看了。”

    秦宣看看青阳身后，道：“来接你的仪仗等的久了，快走吧，那么大排场搁这儿隐着，怪委屈的。”

    青阳犹不放心：“你知道就好，别犯糊涂！”

    秦宣挥手：“仙尊走好！”

    青阳无语，转身走了。

后 记

    《秦宣》终于完结了，松了一口气，总算没有辜负追文的朋友们。

    不知道大家看了是感到满意还是失望呢？

    《秦宣》是作为《山神》前传来构思的，所以秦宣的故事在写下第一个字之前，结局就已经定好了。

    故事写到一半，第六章“虽死犹生”秦思齐死，开始卡文，写的万分痛苦，想到接下来还有芸娘和妹妹，第七章“虽生犹死”是活下来的秦宣，更觉艰难。

    我不知道别的作者写角色死是什么感受，我写的很难过，一章删掉的字数够两章了。

    不论是中途换大纲还是弃文都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只能咬牙写下去。

    想想我们每个人，谁不是出生之前就预订了死亡呢？唯一的区别是生命还在的这段时间怎样活，我想，在秦氏夫妇和月兰短暂的生命里，他们都活出了该有的样子。我带着敬意写他们生命的终结，希望对得起他们的死亡。

    故事开篇，很家常，是我理解的人间幸福的样子。不如修真文的男主故事那样跌宕起伏。

    所有平淡的，一笔带过的地方，都在故事的后面显出不同寻常的深意来，如同好茶，如同橄榄，开头越普通，后面的回味越悠长。整个故事，开头和结尾，每一环都遥相呼应，环环相扣。这是我喜欢的讲故事的方式，初次尝试，不知道大家觉得怎么样？

    从故事的精彩和吸引人来说，整个故事背景里拯救世界的大男主是青阳，以他为主角的话，故事会呈现出精彩纷呈，波澜壮阔的另外一面。

    青阳是个如太阳般耀眼的人物，玄晖是太阳的古称，做了青阳的封号，“东极玄晖仙尊”就是“太阳神阿波罗”。写到青阳采药的“归墟之旅”，我一口气写出了两章，果然大男主杰克苏就是好写啊，可是这样一来就喧宾夺主了。只好全部拿掉，有没有对这一段感兴趣的朋友？或许将来会作为番外贴出来给大家。

    故事的主角是秦宣，他在青阳的世界里是配角，但是他在自己的世界里是主角。

    秦宣之所以值得写，是因为在他身上既有佛道的清净无为纯良敦厚，又有儒家修身齐家平天下的士大夫风骨。秦宣做的不完美，在天灾人祸面前，他甚至是无力无奈的，青阳说他“风骨不俗”，其实并不是他的紫竹骨头不俗，而是他的信仰和坚持。

    秦宣有他优秀的地方，但总体来说，他就是个普通人，他不是大男主杰克苏，他没有拯救世界，他只能拯救自己，小时候他是个普通的小男孩，长大了是个普通的青年。

    秦宣的喜怒哀乐和困顿抗争多像我们啊，我在自己和周围人身上都看到过。

    普通人也可以有自己的故事，这是我作为一个普通人献给大家的故事，希望你们喜欢，感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