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风吹过阴沉的天空,撩动着潇潇雨幕。柳枝抽出新绿的嫩芽,在甘霖的滋润下愈发光泽。羞怯的花蕊透过洞房的罅隙悄悄望着窗外的风景,看到一只雨燕躲在屋檐下独自呢喃。不知这场连绵的雨何时会停,只是这个清晨的街道格外冷清。
“I will run I will climb I will soar,I'm undefeated,Jumping out of my skin pull the chord,Yeah I believe it…”
枕头下面忽然响起了一串悦耳的铃声,但此时的天阔觉得它十分聒噪。摸索了一番,抽出手机,睁开朦胧的睡眼,简单一瞥,已经是九点钟了。再环顾四周,寝室里除了自己早已空无一人。
“唉,都马上毕业了,也没啥事儿,起那么早干嘛,还不如多在梦里逍遥快活。”心里闷闷地想着,身体便实诚地躺回柔软的温床。
无奈续梦如同破镜重圆,再怎么下意识地思索也联想不起任何恰到好处的片段。天阔在床上翻来覆去,既没有做梦,也没有思考问题,只是为了翻动而翻动。雨天是最适合躺在床上睡觉的天气,仿佛再做与之无关的事情都成了罪过。
对话框里突然弹出了一条消息,在纯色的壁纸上特别刺眼。“以后就不要再联系我了,我感觉我们可能不太合适……”
天阔一下子从床上坐起,心中虽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凌乱的思绪将他的回忆扯进了往日种种:晴天时和月卿爬山,在寺庙祈福,红色绸带飘扬着海誓山盟;雨天时和月卿漫步小巷,从不期盼下一个转弯,是否会邂逅丁香一样的姑娘,因为喜欢的人就在身旁;高兴时和月卿在玩具城抓娃娃,投入几枚硬币,便扛着一大包成果回家;难过时和月卿吐露心声,毫不保留地把满腔愁怨泼进缤纷的花园,而她一次又一次宽慰着他,将花园的积水引入通向大海的深渠;吃饭时和月卿分享彼此盘中的佳肴,将美味的菜品夹入心爱人的口中,看到唇角微微上扬,一开一合,便心安理得;看书时和月卿坐在花前月下的长凳上,一页纸张,相同的频率,仿佛目光也依偎在一起,此时书页上的路灯似乎也柔和了许多……
从初识、相知、恋爱再到现在的分隔,贯穿了他的大学,走过三年多的日夜,月卿早已融入他的生活,成为了他的白月光、生命中不可割舍的一部分。往事如电影般在他的眼前匆匆闪过,点点滴滴汇聚成眼角的泪水,滑落到心头,无声,却很苦涩——爱情就这么结束了。思来想去,可他依然不明白苦心经营的这段感情为何就这样无疾而终了,等待许久也没有得到对方的解释。
如果说苦可以被甜中和,那么此时的天阔只能用昔日的美好时光来治愈分手的伤痛。带刺的玫瑰将相爱之人扎得遍体鳞伤,但阻挡不了披荆斩棘的深情者摘撷,因为它的馥郁芬芳可以让人暂时忘记一切烦恼。爱情的避风港被滔天巨浪席卷,而天阔深陷其中,即使掀起这场风波的只是一句简短的话。
从温暖的被窝中抽身,随意穿上几件并不相称的衣服,孑然投入到寒凉的空气中。此时天阔的心也是冷的,仿佛与外界融为了一体,而那丛可以点燃自己的篝火刚刚熄灭。
顾不上往日那般细心打理,简单用清水冲洗布满油光的脸,哗哗的水流声中,一个想法忽然跳了出来,并立刻占据了他的脑海:来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越远越好,离开这里,摆脱所有的纷扰,最好不要想起任何会让自己抑郁的事!没有目的地,也没有长途规划,只是为了逃避而旅行,仿佛所有的意义只在于忘记现实的烦恼。
天阔决定立刻收拾行李,动身前往那个不知名的远方。将一些生活用品通通打包,也没有细细盘点是否齐备,便离开了宿舍。回头再看一眼,凌乱的房间居然是六个人共同生活四年的地方,不禁唏嘘了一番。
穿过门禁,来到楼下,雨已经小了很多,细密如丝的水珠荡涤了悬浮在空中的尘埃,却带不走天阔的忧愁,反而凭添了几分失意。拖着破旧的行李箱,懒散地走在梧桐大道上,眼前的空阔正是心中所想,一个若隐若现的远方,飘渺而又真切,恰如此时此景。
几辆黑色的汽车从道路深处疾驰而来,和徒步的行人照面。恍惚中,与月卿邂逅的场景出现在眼前。
同样一个雨天,下了课,楼道里堆满了无处安放的学生。
“天气预报明明说是晴天,谁料到雨下得这么大,没有带伞怎么办?”
“就是就是,烦死了这雨天!”
“喂,亲爱的,给我送把伞来,么么哒。”
……
嘈杂声中,一个穿着白衣服的女孩站在走廊尽头,痴痴地看着窗外的瓢泼大雨。裙角已被打湿,衣衫上的那朵白莲受到了雨水的滋润,仿佛散发着清香,与飘柔的长发深情接吻。
一把把鲜艳的伞陆陆续续地离开屋檐,走进了雨幕,抱怨声逐渐变成了你侬我侬的甜言蜜语。五彩的伞面构成了一条断断续续的彩虹,而女孩则被这美好抛弃。她渴望能有一把伞,为她遮风挡雨,让她的小皮鞋欢快地踩在水上,去应和雨滴的节拍。
天阔和几个同学还在教室里打着游戏,坐在最后一排的三人有着共同的特质——不喜欢学习。他们每天都会按时到课,但从不听讲,学习对他们而言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
随着一座又一座防御塔的摧毁,敌方水晶也迎来了破灭,游戏就这样在几人的欢笑声中结束。
身旁的一个同学忽然喊道:“快看,外面下雨了!”噼里啪啦的雨声将几人从虚拟世界拉回了现实,众人抬头向窗户看去,玻璃上已布满雨珠,很快便汇聚成一条河流,匆匆坠入墙角。
一个同学忘记携带雨具,便和另外一人共用一把伞。天阔因为一会儿要去酒吧,便让两人先行离开,自己又开了一把游戏。
等到对局结束,伸了伸懒腰,打了个喷嚏,才后知后觉发现气温已降。天阔起身拿伞,打算先回宿舍添件衣服。眼下凄清冷寂,惟有潺潺雨声。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用打火机点燃,边抽着边走出教室。
长廊里已经没有人了,忽然间,他看到角落里蜷缩着一个白色“纸团”,好奇心驱使着他前去查看,走近了才发现是一个女孩子。
“欸,都放学好大一会儿了,怎么还不回去呀?”天阔疑惑地看着女孩。
她缓缓地抬起了头,委屈地说到:“我……忘记……带伞了,雨……好大……”
天阔注意到女孩的衣服已被冲来的水气淋湿,眼角闪动着泪光,像一只流浪的小猫,在大雨的衬托下楚楚可怜。心头一颤,把烟蒂掐灭,清了清被香烟熏得沙哑的嗓子:“我送你回去吧!”
女孩点了点头,仿佛找到了一个可以收留自己的人家。她手扶着墙,站起身来。
此时天阔看清了她的容貌:肌肤娇嫩,身形窈窕,长发过肩,眉如弯月,眸子藏着一种不可描状的深邃,流出款款深情,让人依恋。鼻若悬胆,唇瓣微抿,如同一颗朱砂痣,点在天阔的心里。干净秀气的女孩,仿佛从童话中走出来一般,轻轻地推开了他的心扉。
天阔觉得脸上烫烫的,像发烧一样,心脏不安地躁动了起来,快要冲破胸腔,眼睛仿佛忘记了关上门窗,呆呆地看着女孩身上的某个定点。
“我叫许月卿……”女孩面带微笑看着正在发呆的天阔。
“哦…哦,你好,我叫楚天阔。”刚回过神来的天阔匆匆忙忙地说道。
随后,二人撑着一把伞,消失在雨中。
“哗”,溅起的一阵水花将天阔从回忆中扯回,低头看到衣服一侧染上了泥浆,思索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被汽车冒犯了!
扭头看到那几辆黑色汽车已经驶远,天阔愤愤地在心里骂了一句:“狗娘养的东西,真没素质!”
天阔如同初见时的月卿,被外界无情地打湿,但他更加不幸——没有人会为他停留。
孤独地走在雨中的街道,没有诗意,只有彷徨。树下的小摊传来饭菜的香,几个人围坐在一张圆桌旁,脚边放着鼓鼓囊囊的行李,破旧的布袋似乎诉说着远去的故事。
“咕……咕……咕……”肚子叫地起劲,一阵饥饿感从胃底涌出。环顾四周,只有这一家小摊,天阔便径直走了过去。
点了两个烧饼和一碗胡辣汤,付过了钱,正好找到一个空位,靠着墙角。天阔拿着早点坐下,大口地喝着热汤,感觉味道太淡,打算找老板要一瓶胡椒粉。抬头间,看到一个老者向他走来。
老人头发花白,留着长须,身材高挑,眼睛炯炯有神,看样子完全站在老态龙钟的对立面。
天阔注视着他,感觉老人由内向外散发着一股仙气,踏着人间烟火来到自己身旁。
老人两手空空,什么早点也没有买,只是静静地坐在对面,目光洒满天阔全身。
天阔觉得这个老人很奇怪,心想着赶紧吃完离开。老人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主动开口道:“小伙子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天阔假装没有听见,仍然低着头自顾自地吃着。
“食色性也,小伙子你的心事已经写在脸上了,感情上遇到了什么挫折?”老人不紧不慢地说到。
天阔一怔,“或许应该和他聊一聊?”心里这样想着。
“嗯嗯。”天阔一边吃着烧饼一边回答。
“我经历过太多的事,也看透了休戚利害,遇到命有真气的人,祝福的话自不必说。”老人顿了顿,接着说道。
“我看你面容不凡,只是现有所迫。与其被外界裹挟着彳亍,不如自己站起来,去尝试主动改变,你终会遇到命中贵人。”
“我?改变?贵人?”天阔疑惑地问道。
老人捋了捋胡子:“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青山之南,济水之北,有一座隐僻的小城,我在那里习得了《归藏》……”老人站起身,意味深长地说到,眼睛凝望着远方。
“青山之南,济水之北?……”天阔思索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正要询问老人时,却发现他已经离开。
天阔愈加觉得刚才那个老人非同寻常了,仿佛冥冥之中暗示了自己将要去往的地方。
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百度了一番,却找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天阔一头雾水:“究竟是网上信息不全,还是老人在说谎?”
转念一想:“我这个和老人初次见面,无冤无仇,他又何必为难一个素不相识的年轻人?”
“可能是我的检索方式不对。”天阔挠了挠头。
“青山之南,济水之北……嗯……济水这个名字好像从哪里见过,我先搜一下。”
回车键扣下后,关于济水的信息便如跳蛛般弹出,天阔感觉那个模糊而又神秘的地方在眼前逐渐清晰起来。
浏览了许多帖子,可济水范围太大,而青山又非某个山名,虽有关键词却难以寻到某处具体坐标。查询陷入僵局时,天阔不经意地抬头,看见了屋檐下的一座假山盆景,绿苔覆盖其上,仿若青山之影。
“莫非青山只是泛指?”天阔灵光一闪。济水横贯大地,但所经之处皆为平原,唯有西部蔓延着一条山脉,但它又在另一条河流源头戛然而止。
“看来这就是老人所说的‘青山’了!”天阔的心顿时激动起来,似乎找到了归宿。
吃完早点,未等腹中食物消化,天阔便踏上了旅程,寻找那个远在天边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