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钟模仿不了时间,只好循规蹈矩地迷路。
韩宏拾看了眼挂在墙上的时钟,一分钟后,放学铃声就会在校园里肆意妄为地喧叫。
他坐在倒数第一的位置上,目光时有时无地看向坐在正中间顺数第三位置上的林淑雅。
林淑雅从来都不知道有同学会这么偷看她。
韩宏拾却从未让任何同学察觉到他的这一近乎习惯的行为。
在平时,他瞅她,不留任何痕迹。或许是看向窗外的顺带,或许是望向黑板的自然抬头,或许只是打个哈欠,林淑雅的身影就落入了他的眼里,逃都逃不掉。
但这一次不一样,在只有一分钟就下课的情形下,韩宏拾看她的频率明显增多,这肯定跟放学后有关。
"同学们,下课!"化学老师的声音还混在下课铃声里,人却一溜烟就闪现出了教室。
嗷叫不止的铃声让同学们慌乱地往教室门口挤去,只有韩宏拾不为所动,装作漫不经心的收拾书桌,眼角的余光死死地盯着林淑雅。
林淑雅慢条斯理地整理好书桌后,却没有离去,教室的人越来越少,韩宏拾见势不妙,只能慢悠悠表现出思考爱因斯坦相对论的样子出了教室门。
"淑雅,你爸妈还没回来吗?"徐思玲问了问林淑雅。
"是啊,他们还要在国外待一段时间。"林淑雅面带微笑的看着闺蜜。
“这样啊,那我先走啦,你回你舅舅家的路上小心点哦,特别是那条西正街!”徐思玲担忧的嘱咐着。林淑雅最近都住舅舅家,跟她不再是同条路回家了。
韩宏拾此时才挪了几十步,却一刻头都不敢回,最终进了校园路旁边的益芽超市,在超市贴着窗户边能观察放学路的位置附近转悠。
很快林淑雅的身影出现在了韩宏拾的眼里,他正准备出门隐匿到她注意不到的地方跟着她,看她今天有没有可能从西正街那条道走,自从有一次他在西正街看到林淑雅后,他就发现她最近经常从西正街那边走,在以前,他从未在西正街见过她。而此刻,他却眼看着她往超市门口走来。韩宏拾心头一紧,往超市里面闪去。
来到超市的林淑雅在零食区转了一下,就径直走向文具区。
看来只能等她先离开超市了,韩宏拾如此想着,在超市里边像个幽灵一样,缓慢却警惕地飘过眼前的零食。倒有点像布线的警探,主要精力都放在关注林淑雅的动向上,一旦她离开超市,他就会不动声色地跟过去。
其实韩宏拾并不是跟踪狂,也不是坏蛋。
大约在上个月初开始,韩宏拾照旧每天放学后混迹在西正街的生活有了变化,那一天放学后他在那条街附近看到了林淑雅。以前他从未在出了校园的回家路上遇见过她,也从未跟踪过她。但那天,韩宏拾和约好的几个哥们在西正街有场战斗要打。他不是头儿,却说话特别好使,他穿着寻常,却自带不一样的潮流,他很低调,却总在最后高调的震撼所有人。他的战斗,就是斗舞,街舞中最惊险刺激的霹雳舞是他高中时代的看家本领。
西正街不在自己这边校区的势力范围内,属于另一所中学的混混们常聚集的地区,这里流行斗舞,到处都是嘻哈风格的涂鸦。这一片城区不在市区经济发展的高速公路上,但总传出在不远却从没到达的未来会被拆迁,现在这片老城区依旧在人丁兴旺的发展,很多墙壁上都体现着酷劲十足的魅力。密密麻麻的电线在矮平的房屋上纵横交错,总让人担心会不会随时掉下几根来。而这里,是韩宏拾最喜欢的地方。他想不到,那天怎么会看到林淑雅。
外界疯传这里乱得很,不过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却不这么认为,他们会把这当作是其它高高在上,随着时代一起日新月异的城区里的人们所展现的自以为是的鄙夷。比如林淑雅的闺蜜徐思玲,虽然一次也没来过这里,但就是固执且坚定的认为这里不仅鱼龙混杂,混混成群,而且还经常会有抢劫、偷窃、打架斗殴的情况出现。
像林淑雅这样的乖乖女,成绩非常好,说话细细得如一朵轻盈的白云,穿着很简单随性的衣服,也不会化妆打扮,而且家也不在这边城区,居然会经过这边,韩宏拾就觉得很不可思议了。也许是巧合吧,韩宏拾如此想着。
斗舞就要开始了,音乐已经响起,节奏迅速融入了西正街一处楼房下的过道里,周围聚集着一群年轻男女,还有一堆小孩也填满了人群间的缝隙。韩宏拾正在调整状态,他有几个压轴的新动作要在这里秀一把,感受身体的音乐细胞正被快速的激活,尔后激发了舞蹈细胞,一切已准备就绪。
斗舞是这里的年轻人展现青春的方式,早已习以为常,也没有多么正式,真正厉害的组合和个人不多,但韩宏拾就是这里面的顶尖者,所以他有不少为他呐喊的粉丝。在通向过道外的街道上,一般不会挤满人,除了防止很少才会有的车辆驶入,更多的是想让街道上的人们也看到他们飞扬的青春。而就在今天的街道上,确实有一些人驻足观看,韩宏拾随意一扫,然后就发现了林淑雅。
她怎么会在这儿?韩宏拾疑惑了一下,但迅速甩开这点念头,斗舞要紧。
从这一天起,韩宏拾经常在这附近看到林淑雅,她有时是在看他们斗舞,有时只是扫了扫这边,到处看看就走了。这里没斗舞的时候,韩宏拾也会在这里练舞,有几个崇拜韩宏拾的小学生还弄来了几块大镜子和一些地垫。韩宏拾越发觉得不对劲,有次只有他一个人在这里练舞,林淑雅也在附近看了这里一会儿才走开。但他从未和林淑雅打过招呼,他们虽然身在同一个班级,在班里几乎没有互相说过话,她是老师的掌上明珠,他由于不爱学习经常睡觉成了老师眼里看不见的空气中的灰尘。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个多月,只要韩宏拾盯着林淑雅看,她就会躲避他的视线,甚至离去。他有次想打个招呼或者走过去,她更会急急地走开。难道她只是喜欢看街舞?她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会喜欢街舞的女孩啊。韩宏拾在课堂上都会纳闷这个问题,然后就养成了不留痕迹的观察林淑雅的习惯。渐渐地发现,原来她还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只是完全没有打扮自己而已。她所有的时间基本都用来学习,而且经常见到她抬头看那迷路的时钟。但有时也看些课外书,他在经过她课桌旁的时候,看到过一本名为《飘》的书。
现在,韩宏拾还在超市里等着林淑雅出去,这是他第一次跟踪她,他其实很紧张,他想在林淑雅到西正街的之前,告诉她一个秘密。
今天下午的第三节课是体育课,韩宏拾在听完体育老师的要求后就开始自由活动了。大多数同学都利用体育课来减压,体育老师一般会组织大家进行一些小活动,然后就按划分好的兴趣小组,让大家在操场活动。
班里有三个男生,经常混在一起,其他两人以刘傲马首是瞻,同学们都怕他们,韩宏拾和他们的关系不温不火,没有过多交集。这三个男生是学校有名的恶霸,经常集结大群男生去打架斗殴,和外校常有争斗,就是互相争个地盘分个等级之类的。韩宏拾在操场活动着身体直至体育课下课。还没来得及进教室,他就被隔壁班的李朝阳给叫住了。
"宏拾,听说刘傲他们三叫了一大群人要去西正街砸场子,你今天放学别去那边啊"李朝阳偷偷在韩宏拾耳边说。
"这事你从哪儿听来的?"
"你别管这个,记住我说的话,今天放学后就别去那边了,到明天再看什么情况吧!"
韩宏拾答应后就回到教室,最后一节课的上课铃声接着就响起来,化学老师开始在课堂上全力以赴地进行一节课的化学袭击。
给常和自己一起在西正街练舞、斗舞的几个朋友发了消息后,韩宏拾就准备继续趴课桌上睡觉。刚趴下,他突然想起,林淑雅今天还会去西正街吗?她要是去了,会不会受到牵连?
为此,韩宏拾准备告诉林淑雅,但是他不想在学校里被人看见他和林淑雅有任何接触,只能等放学后看她是不是要往西正街走了。把这件事告诉她,应该算是告诉她一件有意义的秘密吧?
在超市已经待了十分钟了,林淑雅还是没有离开的动向,韩宏拾有些纳闷,难道是因为他在超市的原因?所以林淑雅不选择先走?可是他们应该也算是熟悉了吧?她都敢在西正街看他跳舞,怎么会提防他呢?韩宏拾悄悄瞄了一眼林淑雅,她好像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思。
半小时后,他俩都没有离开超市。
又过了二十分钟,店里老板终于忍不住自己不对劲的感觉以及他要下班了,大声说:"你们俩选好了没有,要么赶紧买要么明天再买吧!"
这句话吓了他们两人一跳,韩宏拾又只好表现出思考爱因斯坦相对论的样子出了门。刚离开超市没几步,他收到一条消息,是他的斗舞伙伴发过来的:过来了一大堆脓包,现在溜走了一大半,还剩几个被我们揍趴下了,我虽然街舞不如你,但好歹我也是道上的,哈哈哈。
韩宏拾之所以低调,是他不跳舞时就宅家里听歌,所以他不知道他的街舞伙伴也是挺能混的人。现在看来没事了,韩宏拾打算过去瞅瞅,尽量在隐蔽的附近,不然看到刘傲他们三人也是挺尴尬的。现在林淑雅去不去西正街已经无所谓了,韩宏拾加快步伐,很快消失不见。
在西正街附近,果然看到了一群唉声叹气的人,其中还真有垂头丧气的刘傲,这群过于高估自己实力的人在西正街留下了他们真实的身影,就好像是附近城区的桀骜不驯终于在老旧的西正街这里原形毕露一样。
韩宏拾知道今天再练舞是不可能了,时间也晚,嘴角挂着微笑往家走去。
还有一个人,也挂着同样的微笑。
只是这微笑看着很是勉强,此刻正喘着粗气,胸膛剧烈的起伏着,正用手扶着墙在休息。这个人就是林淑雅。
林淑雅也有一个秘密。
在最后一节课上课后,徐思玲给她发消息说,让她今天别从西正街走,刘傲他们会带很多人去那里打架,在下课后徐思玲又一次提醒了林淑雅。
林淑雅的秘密,就是想告诉一个和她几乎从来没有说过话的男生,今天放学别从西正街走。但她不知怎么开口,也没有他的联系方式,只能想着放学后先看他会不会也知道了这个消息,不去西正街。
所以放学铃响起时,她比平时收拾书桌的时间要长。她想告诉的人,就是韩宏拾。
自从爸妈因为工作,暂时去了国外后,她就住在舅舅家。她一直是个听话懂事的女孩,从不让父母担忧。她是老师的掌上明珠,可经常觉得自己成了父母眼里的并不重要的空气中的灰尘。父母总是更多的想着自己的事,这次去了国外,可能以后也会把她带过去吧。打从弟弟出生后,家里似乎就有了微妙的变化,严厉的父亲展现了更多的慈爱,高冷的母亲也温柔了起来。她慢慢习惯于隐藏自己的真实想法,包括兴趣爱好。
那一天,她去舅舅家的路上,本来是不经过西正街的,但她无意中看了眼西正街,就被吸引了进去。她发现原来高楼林立的城市里还有这样独特的地方,这里感受不到钢筋的气息,处处是生活的滋味,小孩从这家自由地蹿到了别家,邻居彼此熟识,这里就像一个大家庭。还有墙壁上那些涂鸦,原来个性还可以如此激扬啊!她在这里慢慢走着、看着、感受着,一股温暖从全身透入内心,她有了开心的感觉。再之后,她就看到了斗舞的韩宏拾。
教室里那个经常瞌睡,坐在倒数一号的男生,是他吗?原来他放学后这么有活力啊,他跳的就是街舞吧,居然这么酷,这么帅,这么有魅力……林淑雅呆呆地看着斗舞的韩宏拾,一动不动的,微风吹起她的发丝,温柔的夕阳在她发髻上荡着金色的秋千。
今天,她必须告诉韩宏拾一个秘密。刘傲他们会带人去西正街打架的秘密。她不希望他受到伤害。
她等韩宏拾出了教室门后看着他进了超市,告别徐思玲她也就进了超市,在零食区一转看到他,又赶紧走向了文具区。她不知怎么开口,最后决定等韩宏拾离开超市后她再跟上去看看。
刚才,韩宏拾离开超市后加快了脚步,瞬间不见踪影,她只来得及一路小跑追去。现在气喘吁吁的林淑雅终于松了一口气,因为她也看到了脓包刘傲。她决定,保留另一个绝不让韩宏拾知道的秘密,期限是到高考结束那天。在这期间,她还是会像往常那样,不会同他有任何接触,他们彼此就像白天与黑夜。在同一所高中同一个班级里学习,只是沉沦在黄昏短暂的光柔里。如今马上高二了,她希望他能像热爱街舞那样,去争取自己的未来。
韩宏拾回到家后,脸上还是挂着欣慰的笑,躺在床上时,他想,有一个秘密,绝不让林淑雅知道,至少要等到高考后才能亲口告诉她,那应该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他第一次同她讲话吧。他想,如果拼命努力的话是否有机会争取到自己的未来?
时钟依然在迷宫里模仿时间,但他和她,也许从时钟滴答的梦里看出了如何不再迷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