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青三盗
丰子恺曰：不念过往、不畏将来，如此，安好！
我是一个患有心境障碍的人，过往与将来总是繁错交织，难免乱于心、困于情。
对一个活在过往世界的人，所有的想象与张望都是身后隐约闪烁的烟火，珍视昨日、忽略未来，如此，亦安好！
今天，饱含深情地回望第一份工作，不为铭记，只为悄然而至的约定，勿忘。
六月，已是杨柳依依的初夏。
离开东家三月有余，有释然、有想念、有憧憬、亦有迷茫，一段难得的体验。
总是想起一些人，小记如下。
1.
罗同学
硕士毕业就来到东家。
出人意料，第一份工作是打电话，一打就是4个月，跟期望有天壤之别。那年7月，被派到成都，还是打电话。单调、枯燥、压抑充溢整个过程，在以结果为导向的东家，最可怕的是没结果，尤其是电话那端的拒绝甚至辱骂传来时，不只是怀疑自己，而是怀疑一切。
电话的对象绝大部分是农村学生，很多还是贫困的农家子弟，有一种柔软的东西是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去触碰的。
电话到第十天左右，实在无法忍受东家的业务理念，干脆放弃那些被培训过的技巧，也不管业绩不业绩，抱着“大不了走人的”的心态工作。改变亦无改变，倒是一个罗姓同学让我至今念念不忘。
从电话得知，他来自四川某个乡村，高考不理想，父母因家贫让其弃学打工。隐约记得，电话里我以一个过来人的经历跟他聊了二十来分钟，后来也聊过几次。电话只字未提东家，也忘了自己的目的，倒是他的言语反复敲醒自己的身份。
有很长一段时间，无消息。
10月，他发来QQ，在西安一所职业学校学读汽车专业，并说了一些感谢的话。工作几年来，我一上QQ，他都会问候几句，每到节日总会收到他发的祝福。毕业后去了桂林工作，再后来去了东家的某个学校学计算机，或许是出于对我的信任。
是罗同学让我明白，坚守底线远比工作重要。
2.
浙同学
来自浙江，以浙同学相称。
浙同学学的是计算机，刚进大学，个子不高，留着长发，皮肤黝黑，军训的疲惫挂在脸上。
我工作的第一场演讲就在他的学校，而且是他们军训后的晚上。心存忐忑，也难免兴奋，至少比打电话要体面，更何况个人还比较喜欢演讲，想当初研究生干部选举一讲成名，不免沾沾自喜。
早早吃过晚饭，把演讲框架、内容、时间等通通溜了一遍，胸有成竹走向自认为将大放光彩的讲台。阶梯教室，不大，两个专业90余人坐得满满当当。自信地迈向讲台，刚立定，浙同学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
“你谁啊？我们在复习你来干嘛？”
他们在准备晚上9：00的学生手册考试，大学里的必考科目之一。
“我们不读你们××××，不感兴趣，你给我出去！”
我开始紧张，无所适从，被他的声势吓蒙了。
“同学，你别激动”
“你们不就是来挣钱的，我们又不是傻子”
“……”
谢天谢地，他们的班主任老师总算来了。我满脸通红，手心冒汗，脑袋空空，没想到浙同学给了我一个下马威。讲座勉强进行，稀里糊涂地撑完全场。
不甘心，第二天去宿舍找到他，在闲聊的过程中才知晓，他从小就开始玩电脑，小有成就，还写过几十万字的网络小说。或许有才华的人，总是在挑剔着别人的神经。
此后，我又一次专注演讲的研究，对内容、结构、视觉、设计、心理等研究了个遍，反反复复神神叨叨，夸张到有把演讲时间精确到秒的时候。
因为浙同学，促使我将演讲推向另一个高度。
3.
泰安父子
8月，山东科技大学（泰安），驻点招生。
午后，泰山脚下的闷热四处弥漫，即使在办公室也未能辛免于难。
刚起身外出用餐，一对父子敲门而进，是来咨询上学的。家长年龄近六十（或许相貌与年龄不相符），满脸皱纹，身着一淡黄色白褂，挽着裤腿，手里提着一个装满东西的超市旧购物袋。男孩二十上下，略显羞涩，不善言谈。招呼父子坐下，并倒上凉开水。
交谈得知，父子俩清早从家搭车到镇上，然后从镇上倒车到县城，再从县城赶到市里，一趟花去近5个小时。家里种地，收入勉强维持生活，男孩是家里的独子，父母很疼爱他。高考后接到各种学校的电话，特地来学校一探真假。父亲说话夹杂方言，有些话需要男孩翻译，朴实的话语里无不带着期望和真诚。
看到父子俩，想起我父亲扛着编织袋送我上高中的情景，想起贫寒家庭父亲肩上沉重的责任。那一刻，有一种莫名的酸楚在翻腾。在交谈的开始，建议孩子不要读东家的专业，学费会让这个家庭举步维艰，将是对这个父亲生命最大的漠视。余下来的时间，帮助挑选符合他们条件的公办高职院校及专业，并告诉孩子大学里怎么申请奖学金，如何对待学习和生活，以及毕业怎么找工作，告诉他们怎么区分电话招生的真假，以及实地考察学校避免上当的事情。
近一小时的交谈后，父子俩就急匆匆地赶车回家了，未请成午饭。
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不知这个家庭将怎样，更不知孩子的未来会在哪里。
是泰安父子警醒我，有所不为才有所不愧。
4.
仨老师
三人，都是山东人，有教授、博士、主任。
我们却以兄弟相称，我一直讨厌跟人称兄道弟，太过虚假，但这是唯一的例外。因为东家的项目结识，脾气相投，关系简单。准确地讲，他们都是东家的客户，生意上的伙伴。近四年的时间，我负责的山东市场业绩小步增长，一直被我的领导诟病，或许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吧。
他们打理着这个省份的市场，合作伊始，我与三位老师立下约定：坚决不做对不起学生的事情。因为东家的体制，我只能对他们做“过分”的要求，庆幸地是他们比我要求的做得还好：给优秀学生免学费，每年给品学兼优的学生颁发奖学金，给所有学生做心理访谈，……。在整个合作的过程中，他们在忍受我的坏脾气，在默默地艰难前行。某年九月，一老师酒后失声痛哭，苦心经营的业务酸楚，教育与生意的艰难平衡，简单与坚持的委屈，都在他的眼泪里。那一刻，我无言以对，唯有默默倾听。
内心羞愧，山东是我尝试新模式的地方，终究未能为东家带来这个市场的增长，也未能给三位带来财富上的快速增长，倒是一个年轻人与三位老师的一段艰难约定之旅。
他们让我坚信：简单、善意地对待这个世界或许就是一笔最好的财富。
5.
倔老头
东家一生意伙伴。
东家人说他是一个特事的老头，很多还跟他吵过架。
接触两年有余，相安无事，没红过脸、更没吵过架。
挺事的人，这点不假。他写的邮件工工整整，办事心细如麻，要求员工近乎苛刻。合作始于其省份高校的招生演讲支持，初次见面，他就毫不客气地数落了一遍过往总部人员的作风，对我的工作提了很多要求，压根不把我当做总部的人，或许东家人真的让他失望了。临近演讲前，他无不担心地指出：我看你很内秀的一个人，演讲的时候要放开点啊。
在那一刻，我深知这不只是一个演讲，更关乎东家人在他心中形象的重塑，那次的工作和准备做得异常的细致完备。幸好，演讲效果很好，后续报名异常顺利。记得演讲后，他轻松了下来：郑老师，你的演讲很独特，效果不错。这可能是他对东家人最好的认可。
后来的两年，这个省份高校的演讲都是由我来完成，顺利的过程也有波折的时候。去年的9月，在安庆一高校，下午六点，该校系主任突然说要看看我的演讲幻灯片，简单浏览了一遍，脸色阴沉。
“小伙子，你这个东西估计我们的学生不爱听”
他们的书记接话道。
“学生从早上五点就开始军训，晚上还要听讲座，肯定会犯困的”
系主任摇了摇头。
“你看能不能再改改，你这个肯定不行”
倔老头救场：郑老师跟以前的老师还是有不同的地方，不用太担心。他们难掩失望之情，但又无可奈何。我故作镇定，改内容是来不及了，余下的一个小时，还要和他们吃晚饭，只能听天由命。
幸好，晚上没发生校方担心的事情，40分钟演讲300学生自发的掌声不下10次，这是我在高校里最好的一次演讲。
这也是我在东家的最后一次高校演讲，第一次与最后一次有着相似的开始，却有着不一样的结局。
离开东家时，倔老头特地发来短信和邮件，这我们最后的交流。
是倔老头让我坚信：当把一件事情做到极致时才有可能影响别人。
结
再次想起丰子恺。
安好与否，自在心中。
随风而来，随风而去，无所谓过去与将来，走好真实的每一步。
题图：Ni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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