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见杨丹，是她刚上高中。

从小县城考进市重点高中的她，青涩朴实，戴着一副紫色的眼镜，扎着高马尾，额头很高，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穿一条牛仔短裤，上面印着米老鼠，一件白色短袖上面写着“LOVE”

杨丹是我的一个远房表妹，以前从来没见过。她第一次来城里上学，和我同校，比我小一级。她爸送她报名，非要请我们一家吃饭，说是以后还麻烦我们多照顾他女儿，尤其是我在学校多帮帮杨丹。

她爸爸也是个老实人，话没说几句，以茶代酒倒喝了不少，一只黑黢黢的大手不停在腿上摩擦。他说杨丹懂事，从小到大成绩好，是他们一家的骄傲。

杨丹是个可爱女孩，表叔表婶姐姐喊的也勤，脸上从进门就红扑扑的。

我和杨丹互加了微信，她的朋友圈内容很少，只有几条转发的鸡汤链接，背景是一张高糊的女孩背影，穿着碎花裙，沐浴在阳光下，奔走在草丛中。

无疑了，杨丹是一个妥妥的农村土姑娘。

开学一个月，我去高一那边看了杨丹几次，她还是老样子，刚刚合身的校服被她微胖的身材撑起来，显得更胖了。她说她第一次月考在班上垫底，怎么努力都听不懂老师讲了什么。

杨丹爸爸给我爸打过几次电话，关心关心我的学习再转到问杨丹的近况。他说杨丹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应该不会给我们添麻烦。

杨丹第一次主动来找我是让我陪她买东西，她说戴框架眼镜很不方便，鼻子压的疼，想买几副隐形眼镜戴戴。第二次找我是为了借钱，她说从她五年级就没穿过裙子了，现在她想买条裙子，但是没有钱。第三次找我是她朋友来的，杨丹上体育课晕倒了，想让我去看看。那个时候高一第一学期快结束了，我才注意到杨丹瘦了，她一直在节食减肥，没瘦多少，但比起我初见她的样子，杨丹的变化已经很大了。

她留了长发，剪了刘海，没戴眼镜了，校服宽松了一些。

我随口问了她的近况，问了她的成绩。她半天不说话，我一回头看她，眼眶包满了泪水。

她成绩依然垫底，她说自己还是在努力学习，只是没有前两个月那么拼了。她说来了大城市才知道这世界多不公平，她们班的女生，一个个不仅长得漂亮，成绩还好，天天上课化妆，不学都比她拼命学考得还好，她们寝室的女生嫌弃她排挤她。我听了她的话脱口而出：你不能和她们比啊，那哪儿比得过。

那个下午杨丹跟我念叨了很多，从学习到生活，从寝室到教室。我有一搭儿没一搭儿的回答，完成了当初那个老父亲对我的嘱托。

一次深度交谈，杨丹把我当成了她在这座城市唯一的依靠。第二学期开始，她频繁的来找我，来找我借钱。每次五块十块的借，也不说什么时候还，每次借的金额少，我也不好意思要。

杨丹在来找我的间隙里不停改变，开始披头发，开始化妆，开始偷偷不穿校服。

一次我们班的男生给我说：没想到你那个小表妹儿玩的挺开啊。

然后我才知道，杨丹偷偷加了我们班好几个男生，经常在朋友圈发很性感的照片，秀古驰的项链，杨树林的口红，香奈儿的包包和一双几千的AJ。而她的朋友圈屏蔽了我。

我的第一反应是不敢相信，不相信她会发那些照片，不相信她会有钱买那些东西。

杨丹爸爸已经很少给我们打电话了，最近一次打，依然说着杨丹多么懂事，多么努力，期中考考进了年级前二十。

朋友圈的事，我也没问过杨丹，好奇是有的，但我没义务问她更没责任管她。

杨丹在学校倒是很低调，没背过什么名牌包包戴过名牌项链。不过追她的人倒不少，表白墙里天天都有人给她表白。

杨丹瘦下来又学会化妆，人漂亮了不少，成绩却没有提高。当初那个土气的胖姑娘，在她身上已经完全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爱打扮爱分享的朋友圈小网红。

一次在食堂碰见她，她拿着新款美图手机，她说专门用来拍照的。不到一个月，又碰见她，已经换了最新款的iPhone手机。我问她怎么换手机了，她说美图手机不瘦脸，我有点惊讶她的回答，她接着说，我爸给我买的。

上高三之后和杨丹的联系就越来越少了。我毕业之后去外地上了大学，杨丹才打开了对我的朋友圈权限。那个时候我才知道，杨丹这几年在朋友圈过得是什么样的生活。

她高三走艺体出去集训，白天发自拍秀名牌，晚上喝酒蹦迪晒大餐。偶尔发两张集训的照片，配文：集训好累啊，生活好苦啊。

最后杨丹高考落榜读了专科。

我见过她爸爸一次，那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叹息着说：还是我们那教育质量太差了，丹丹再怎么努力都跟不上你们啊，她也辛苦啊，都瘦成那样了，念书太苦了，不过也是个大学生了，我们村走出去的第一个大学生，还是我们的骄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