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台五是有名字的,多年不叫,人都忘了。
他原来叫什么来着?好像什么虎?
他的父亲咋给他起了这么个名,老虎能被拴着吗?拴着的老虎还能是虎吗?别人画虎都不画下山虎,怕失了虎的威风。
或许,他父亲怕这孩子不安生,弄条链子,好平平安安一辈子。
他父亲真有眼光。
扛着锄头上地时,拴虎跟在父亲屁股后面。父亲刨一锄,刨出个大土圪瘩,拴虎抱在怀里往地边上椿树杆直直扔下去,说要砸死那不结果的。地里翻出条蚯蚓,拴虎拿草棍挑着,掉了,又用草棍截断,看两节蚯蚓各自弯曲伸直,因为他看到父亲雪亮锄头下切开的蚯蚓竟由一条变成了两条。
这个碎爷不是个怂。邻里闲话时说拴虎。
到了念书的年龄,拴虎背了书包去庄子里的十间瓦房围成的学校,女老师特别凶,揪着他耳朵问昨天的作业呢?
摸着被拧得发烧耳根,拴虎趁上厕所出了校门跑到村头地里,拨了秋花婶地里长的肥白的萝卜,手掌转一圈搓了泥,啃了一下午。秋花婶在夕阳压山时发现了,大声骂:你这煮不烂的,竟敢偷我家东西!
拴虎来不及躲开秋花婶骂声,撒腿便跑,心里暗暗发怒,就吃你家个烂萝卜,大呼小叫啥,我这会还烧心呢。
等他回家,父亲手里提着麻绳头等他。那会,所有的天都黑了。
遍体鳞伤的拴虎咬着牙根在心里骂女老师,骂秋花婶,骂他家下面住的邻居丁旺。
骂到丁旺,拴虎自己都笑了。
去年,丁旺去街上捉了个猪娃,黑色皮毛上长满白点,竖直两只耳朵瞪着不转动的眼睛天天在墙根下猪圈里等丁旺媳妇来添水添食,开始长得欢实。
拴虎不去学校时候很闲,站在丁旺家墙头上看那头花猪哼哼,哼哼着在圈里转圈圈,转完躺在阴凉下睡觉。拴虎不想让花猪睡觉,他捡起块石粒砸花猪,花猪哼了一声便不理他。
拴虎生气了,拾了块更大些的石头站在墙头去砸,一脚没有踩实,整个人都掉进了猪圈,正好砸在花猪身上。从此后,丁旺媳妇喂的水食那猪瞅一眼,拱两下离开,一天比一天消瘦。
丁旺说拴虎把他家猪吓得不长了,而且还说给他父母听。
摸着身上的麻绳印,有些烧疼,烧得他咧了咧嘴,妈那尻子,我再也不给你们念书了,后面他给你们拟定了一长串名字,包括女老师,丁旺,还有他父母。
拴虎还是没有念成书,初三没完就回庄子种地了。
秋花婶见了他,仍然骂他煮不烂的,接着说给他说个媳妇。
不要,谁稀罕谁要去。拴虎回敬秋花婶。
没到时候哩,你娃等着。秋花婶用食指指着拴虎的额头说,柿子总有红的那一天。
拴虎不信,只管去务弄父亲给他承包还有补栽的二亩桃园,一晃两三年就过去了。
桃熟的时节,桃毛由绿变红,由硬变软,等平铺到绿里透白转红时,拴虎就骑着他那二八杠自行车,后面挂了两筐桃到县城去卖,开始他是挑着担子去,手头有了些钱,鸟枪换炮买了自行车。
再后来,听说他娶了个县城媳妇,跟自行车有关,跟桃有关。卖桃的路上,遇了下坡,自行车闸不好,撞了人,他便提着桃不断地去医院家里看望受伤的人,那人便成了他媳妇。
更后来,只记得他家住在一处台面上,他在家里兄弟中排行老五,别人都叫他台台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