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个笔记
第四十六章 卢纶:社交达人的困局
>> 他一生八面玲珑,一生权贵之友,一生颠沛不幸,一生堪堪错过。
诗人最讲究风骨,最珍惜自己的羽毛,他又怎会愿意游刃于人情世故呢?说到底,卢纶只是个可怜人。他一遍遍受挫,一遍遍明白,只有放下身段,去搏,去争取,去反客为主,才能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
然而卑微至此,也无法改变命运施加在他身上的不幸。
世道混沌,倘若有一丝生机,以卢纶的天赋和才华何至于此?他是一个可塑之才,粗布草履也罢,锦衣华服也罢,只要他愿意,举手投足之间可贵气逼人,可潇洒从容,可悲悯众生,收放自如。
只是崎岖的命运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第四十七章 韩愈:铁骨铮铮化运命,一声文公千世名
>> 名声原本不重要,一个孤儿能走向自我最高的境界才实属不易。
韩愈,无所畏避,操行坚正,低调而骄傲,既有家国情怀,又是难得一见的“百代文宗”。他的清气,是模仿不来的浩然正气,宛如在读史书,隆重敦厚,让人心里起了敬重。
年轻人一般喜欢李白的浪漫,辛弃疾的豪放,不一定喜欢韩愈。然而韩愈的美好,是更深层次的美好。
不外露是一种大美。一个人的修炼,是把岁月叠加给自己的疼痛化为力量,一颗赤心永远澎湃,永远热泪盈眶,结出坚定饱满的果实,让人尝到潜在的、更具风味的滋味。
至今,他的《师说》《马说》被当作教材,他的思想仍被后人推崇。做人能做到韩愈的份儿上,敢发思想之先声,敢立时代之潮头,不愧“百代文宗”的美誉。他也给古往今来钻营生计的小人摆出了活生生的例子。
人生很多时刻,成与败、美与丑、枭雄与狗熊,就在一念间。
诗人小传
韩愈(768—824年),字退之,河南河阳人,自称“郡望昌黎”,世称“韩昌黎”“昌黎先生”“韩文公”等。唐代著名文学家、思想家、哲学家、政治家,“唐宋八大家”之首,“千古文章四大家”之一,唐代古文运动的倡导者,尊儒反佛的里程碑式人物。另有“文章巨公”“百代文宗”的美誉,代表作有《韩昌黎集》等。
第四十八章 白居易:下山去,不问身前身后名
>> 下山属于另一种人生境界,既明且哲,以保其身,不是丢人的事。懂得悬崖勒马,才能不管遇到再多的困难、再大的挫折、再窘迫的困境,都能平平安安活下去。
>> 他爱上喝酒。
他喝醉了,就自嘲:“莫上青云去,青云足爱憎。自贤夸智慧,相纠斗功能。鱼烂缘吞饵,蛾焦为扑灯。不如来饮酒,任性醉腾腾。”
他想到年岁大了,就趁着酒劲说:“四十至五十,正是退闲时。年长识命分,心慵少营为。见酒兴犹在,登山力未衰。吾年幸当此,且与白云期。”
日子渐渐过去,他彻底悟透了下山的意义:“人生处一世,其道难两全。贱即苦冻馁,贵则多忧患。唯此中隐士,致身吉且安。穷通与丰约,正在四者间。”顺其自然,是一种“易”,一种适可而止的智慧。
后来,朝廷把宰相的位置捧到白居易面前,他拒绝了。
在洛阳,白居易过着极其舒心的养老生活。喝酒赏花,游船看景,心情一好,诗也换了风格。
闲暇时,他忆一忆江南美景,道是:“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冬天,他做东请酒,“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在容易犯困的春日去钱塘湖踏青,感叹:“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最爱湖东行不足,绿杨阴里白沙堤。”
最后,世称“诗魔”的白居易乐享晚年,葬在了香山。
有时候,越是急于攀登,人的命运反而越粗陋、越浅薄。
高处的新鲜风景,本质上不一定比山下更优美,许多人被这“甜头”欺骗,便认为人人都想上山,人人都会下山。一旦持有执念,也就无法探究关于下山的奥秘了。
而下山之路,顺应自然,能给予我们莫大的舒缓和安慰,也使得每个人都能够尽情地伸展灵魂,变得蓬松,变得柔软,自然熠熠生辉。
下山,能使人保持纯净、灵气不绝。
兴许这正是我们所需要的。
第五十一章 元稹:有的爱情,只适合燃烧,不适合相守
>> 当你辜负别人的时候,也必将被人辜负。
世间的因缘总是这么奇妙,有些人,有些事,有些情,它就在那里,说不清是怎样的情态和心态,像一场梦,又像一场考验。你以为赢了,其实输了。做个真情实意的人,比什么都重要。
第五十二章 柳宗元:长安郎失意长安,柳州官照亮柳州
>> “千万孤独”的《江雪》,是柳宗元在贬谪途中写下的。
他笔下的山水总是纯净而幽僻,仿佛天地之间,空无一物,一如他的气质,清高孤傲,凛然不可侵犯。他有智慧,有思想,奈何灰色的官场没有允他一个展翅高飞的机会,使他一生孑孓独行,千万孤独。
一个人只有在孤独中经受了考验,才能看见更真实的东西。
莺飞草长,又是一年春夏。
江上的冰雪凝结了一整个冬天,终于融化了。我相信,柳宗元在柳州的后半生,不会只有“千万孤独”,柳州子民对他的敬重和爱戴,一定会融化他心中的霜雪。在讳莫如深的朝廷,他是当车失败的螳螂,但在无人问津的柳州,毋庸置疑,柳宗元就是世上最美的天光。
诗人小传
柳宗元(773—819年),字子厚,河东郡人,唐代文学家、思想家、儒学家、政治家、诗人,唐宋八大家之一,与韩愈并称“韩柳”,与刘禹锡并称“刘柳”。富含哲学思想,推崇古文运动。代表作有《永州八记》《捕蛇者说》《黔之驴》等。
第五十三章 刘禹锡:生命就是一出幽默悲喜剧
>> 秋词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
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
>> 刘禹锡太另类了。
战国宋玉写下中国文学史上第一篇悲秋之作《九辩》:“悲哉,秋之为气也。”引无数文人墨客纷纷效仿。从李白的“人烟寒橘柚,秋色老梧桐”,到杜甫的“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再到辛弃疾的“落时西风时候,人共青山都瘦”。
秋之悲情横穿唐宋,可我们的大诗人刘禹锡偏要说:“我言秋日胜春朝!”
大历七年,刘禹锡出生在江南。
家族世代都是儒生,在儒学方面,他获得了极高的造诣。后来,他拜唐朝著名的“诗僧”皎然为师,在大师的熏陶指点下,他十八岁成名,二十一岁进士及第,与好友柳宗元一起通过“博学宏词科”考试。又过了两年,通过吏部考试,连中三元,作为太子校书。没过几年,升迁监察御史。
刘禹锡的人生轨迹,和柳宗元非常相似。
这两人都是年少成名,小小年纪就在官场取得了不起的成就,旁人望尘莫及。也同样的,刘禹锡和柳宗元都参加了“永贞革新”,因改革失败被贬。刘禹锡流放朗州,那一年,他三十三岁。
宦迹漂泊,十年一去,好似一生无涯。
那年《秋词》里的朗州,当真秋高气爽吗?
其实不然。刘禹锡写下“胜春朝”的时候,刚刚经历“永贞革新”的失败,被贬为朗州司马,也等于被流放,可以说是他人生路上的一大灾难。老话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在去往朗州的路上,又恰好是“无边落木萧萧下”的秋季,谁也没想到,在朗州,孤独的刘禹锡居然写下了如此豪横的《秋词》。
>> 古往今来,世人都称刘禹锡为“诗豪”。他在秋天彰显豪情,在皇帝面前也是一样的豪猛霸气。
元和九年的冬天,朝廷给了刘禹锡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四十三岁的他奉诏回京,重新接受朝廷的任职安排。照常理来说,只要好好表现,还是很有希望获得一官半职的。但是,刘禹锡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一回到长安,就写了一首讽刺权贵豪门在玄都观赏花的诗,《元和十年自朗州至京戏赠看花诸君子》:
紫陌红尘拂面来,无人不道看花回。
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
姹紫嫣红的春景拂面而来,人人都说自己刚从玄都观赏花回来。玄都观中桃花数以千计,都是我被贬之后栽进去的。这诗明面上写“花”,实际上写的是在我被贬后,朝廷里如雨后春笋一般涌现的新贵。这帮新贵除了附庸风雅、寻欢作乐、搅扰朝纲之外,一无是处。他们形成了一种坏风气,让满长安乌烟瘴气,人人都变得趋炎附势,钻营于名利权贵之间。
执政的新贵大臣们一听,便不高兴了,转头就到唐宪宗那儿去告状,导致刘禹锡又被贬出京城,流放播州。好在这一次,有柳宗元等人替他求情,说播州“非人所居”,又说刘禹锡家有老母,皇帝这才放他一马,改迁连州。
这一走,又荒废了数年月。
>> 在连州任职期间,刘禹锡的母亲也过世了,他先后又迁往夔州与和州。
刚到和州的时候,刘禹锡只是一名通判,按官职配置,应该住在三间三厢的屋子里,但当地上司故意刁难他,分给他一处临江的屋子,潮湿又寒冷。结果,刘禹锡不仅不气恼,反而写下一副对联,贴在自家大门上:“面对大江观白帆,身在和州思争辩。”
他的上司气得不行,又命人给刘禹锡搬家,撵他去偏僻的县城北门,屋子的面积小了一半。不料,刘禹锡是个打不死的乐天派,又写了一副对联,依然贴在门上:“垂柳青青江水边,人在历阳心在京。”
结果,上司再次让他搬家,这回给了刘禹锡一间只能容下一张床、一副桌椅的小房间。“莫道谗言如浪深,莫言迁客似沙沉。”刘禹锡十分不服气,索性不写对联,直接写了一篇《陋室铭》以表“斯是陋室,惟吾德馨”的豪迈态度,又请唐朝书法家柳公权将文章刻成石碑,立在小房子的门口,使来来往往的路人围观。
后来,《历阳典录》记载:“陋室,在州治内,唐和州刺史刘禹锡建,有铭,柳公权书碑。”刘禹锡的举动让天下人无比佩服。
>> 多年以后,离开和州时,刘禹锡在酒宴上碰见了白居易,写《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一诗赠予白居易。
巴山楚水凄凉地,二十三年弃置身。
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翻似烂柯人。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今日听君歌一曲,暂凭杯酒长精神。
二十三年,刘禹锡不是被贬,就是在被贬的路上,却还能说出“病树前头万木春”“暂凭杯酒长精神”,不愧是大唐第一乐天派。这种不屈不挠的乐观精神,也是古往今来极为罕见的。
大和二年,刘禹锡又被召回长安。
十四年过去,他非但没长记性,反而又写了一首《再游玄都观》:
百亩庭中半是苔,桃花净尽菜花开。
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
百亩的庭院中大半都是青苔,往年的桃花都不见了,菜花却茂盛地开着。不知道当年栽种桃花的道士哪里去了,故地重游的我,如今又回来啦!这首诗是《元和十年自朗州至京戏赠看花诸君子》的后续,当年他得罪权贵,远窜岭南。现在,那些权贵几乎都不在了,连皇帝也换了新人,而今旧事重提,无疑是对权贵们的大声嘲笑。
新皇帝唐文宗在位,闻诗不爽,再次贬谪了刘禹锡,使他接下来的十年都在苏州、汝州、同州等地度过。
近十年过去,开成元年,六十四岁的刘禹锡再一次回到长安,这一回,唐文宗没有再贬他,许是发觉了刘禹锡的人格特点:“初心不改,贬他无用。”也就放弃了此前的念头。
>> 刘禹锡一生被贬,三返长安,他用最积极的心态说:“不倔强,毋宁死!”
论才情,巍巍唐朝诗林茂密,刘禹锡不是最有才华的人,但他绝对是最倔强、最乐观的那个人。
《唐音癸签》评价他:“禹锡有诗豪之目。其诗气该今古,词总平实,运用似无甚过人,却都惬人意,语语可歌,其才情之最豪者。”
人生其实是一场游戏。当下看来,有些事情足够让我们觉得前景一片灰暗,对生活充满了怨怼和哀叹。可是,当你拥有极好的心态,像刘禹锡一般,有了脱胎换骨的法术,变化出更强大的自我,发挥了自己的潜能,展示了自己的价值。关于结局,无论输赢都是最圆满的。
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了悟人生没有后悔与遗憾,也就不枉此行了。
诗人小传
刘禹锡(772—842年),字梦得,河南荥阳人,唐朝文学家、哲学家、诗人,世称“诗豪”。与柳宗元关系甚好,主张革新,两度被贬。诗文风格简洁明快,富有艺术张力及雄豪之气,代表作有《陋室铭》《竹枝词》《天论》等。
第六十章 李商隐:在薄情的人间深情活着
>> 李商隐与白居易的故事,非常有趣。
当时,白居易比李商隐年长四十多岁,李商隐风华正茂的时候,白居易已经垂垂老矣。可是,岁月依然不能阻隔浓厚的爱才之情。白居易因为过于喜欢李商隐写的诗文,甚至戏言:“我若死了,愿意投胎当李商隐的儿子。”这段小故事,经历了百年的变幻,在宋朝《蔡宽夫诗话》中仍有记载。
>> 而李商隐与令狐一族的“爱恨情仇”,说来话长。
春风摇露,洛水初破,那一年,“令狐楚奇其才,使游门下,授以文法,遇之甚厚”。
当时,令狐楚是朝廷重臣,也是文学家,他的文章与韩愈、杜甫并列三绝,声望极高。令狐楚非常器重李商隐,“岁给资装,令随计上都”,不仅教授李商隐写文章的方法,还资助他参加科举考试,而且“人誉公怜,人谮公骂”,若是有人说李商隐的坏话,令狐楚就会替他出头。
亲授学识,多次举荐,倾囊相授……这么一个没有背景的青年人,偏偏赢得了最靠近皇室之人的资助。
令狐楚对李商隐的照顾就像亲生儿子一样,他对李商隐的恩情就像再生父母一样,就连令狐楚老之将死的时候,也没忘记李商隐,甚至奠文也是拜托李商隐替他写的。
开成二年,将近二十五岁的李商隐,经历了三番五次的考试失败后,终于在令狐家族的帮助下取得了进士的名额。这一年,恩师令狐楚病逝。
令狐楚去世后,李商隐与恩师的儿子令狐绹相交甚好,一切看似风平浪静。但好景不长,“牛李党争”的政治漩涡很快牵连了他们,李商隐也背负了不仁不义的罪名。
>> 此时,令狐家族站在牛党的一边,李商隐却遇到了有生以来的一个大难题。
照常理来说,无论念及恩师之情,还是考虑自己的出身,李商隐都应该毫无疑问地站向牛党。但李党的成员王茂元看中李商隐,想请他投入自己的幕府,并且打算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他。
李商隐在王茂元的幕府,见到了王家女儿王宴媄,一见倾心,便只能抓住李党递来的橄榄枝,才能成功娶妻。
此举一出,令狐绹大为震怒,他愤恨李商隐一声不响地投靠政敌,更恨他“忘家恩,放利偷合”背叛家父当年对他的恩德,于是,“谢绝殊不展分”,令狐绹再也不和他见面了。
李商隐无法解释,他受恩于令狐家是真的,爱上王宴媄也是真的,两难之下,他受尽苛责,只能沉默着,沉默着,如寒冰,如流泉,淌过一季又一季。
>> “诗家总爱西昆好,独恨无人作郑笺”,李商隐的诗含蓄至极,又一往情深,诗意有时幽微到难以明确捕捉,这是他最妙的地方。这样极隐晦,却又极深情的表达,击中了古往今来的人心。文学的魅力,也恰好在于具备情感延伸的弹性。
只是究其一生,他为何要如此隐藏?
很多事情,往往无法解释,可能与“多情总被无情恼”有关吧。
在薄情的人间深情活着,没办法敞亮起来,只能曲径通幽,层层叠叠,用树影繁花当作掩映,从今往后,若有人走了相同的路,走到这里,才会恍然懂得他说了什么。
踏遍万水千山,情深之处总是归宿。
诗人小传
李商隐(约813—约858年),字义山,号玉谿生,又号樊南生,河南荥阳人,晚唐著名诗人,与杜牧合称“小李杜”,与温庭筠合称为“温李”。因卷入“牛李党争”而牵连余生,一生不得志。目前存世诗歌约六百首,爱情诗独具特色,代表作有《锦瑟》《夜雨寄北》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