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没向别人提起的故事

我不想说“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将过去”,我只想说说那幢北屋内外的故事。。。。。。

                       其一    深秋的晴空

       那时村里到处都是泥砖灰瓦的土屋。北边的那幢家徒四壁。从敞开的木门向堂屋望去,凹凸不平的地上,扫得干干净净。从村里人改建红砖红瓦的楼房到后来因为交通不便陆续搬离这个村子,北屋一直以它原始的姿态静静地在那里。  就像一棵老树,静静地长在那里。

       北屋里住着二个人,一个五六十岁的老父亲和一个已经成年的儿子。

       儿子不爱说话,见到人的时候总是习惯把头低下去。他爱笑,笑起来的时候有些腼腆。这腼腆与一般人不同,其中含着一种木讷的成分。这几乎成了他的标志,人们提到他的时候,首先想到的是他的腼腆和木讷。

老父亲经常拾荒。 老父亲有一个本事,他能把拾荒得来的各种颜色的玻璃绳揉搓在一起成为一根根结实的绳子。然后再把这些结实的绳子卖给村里人。

我见过老父亲归去的背影。深秋的晴空下,他穿着黑色的棉袄,带着灰黑色的旧毡帽,背有点弓。或许是因为年老,或许是因为他走过了很长的路,他缓缓地走着。就这样走过了塘埂,走过了那条通向他家的弯曲而狭窄的泥路。

他家里也有地,院前,屋侧还有屋后的山上。地里也种了一些菜。只是我后来才知道,即使汗流浃背,即使披星戴月,对于村里任何一个普通家庭来说,仅仅地里的收入真的很难改善生活,更何况一个五六十岁的老人和一个木讷的儿子组成的家庭。

他没有兄弟。在这个村里,除了家徒四壁的北屋和那几块土地之外,他有的,大概就是他木讷的儿子了。

老父亲脸颊上有一对深深的酒窝。别人的酒窝都是用来迷人的,唯独他的酒窝让我觉得仿佛两个黑洞,里面盛满了不幸与艰辛。但似乎他从不愁眉苦脸,大人们跟他招呼的时候他总是笑呵呵的与大人们答复着。声音洪亮而悠长,像深秋的晴空。

其二    天作之合

老父亲终究去世了。看着老父亲孤独木讷无依无靠的儿子,好心人牵线,儿子终于娶到了一个女人。女人爱说也爱笑,不过,她看人的眼光总是直直的,似乎不会转弯,有时看得叫你有些害怕。

男人见人总爱低头,女人喜欢抬头看别人,虽然眼光有些直直的。

男人不爱说话,女人说话,即使对方就在跟前,她也敞开嗓门。

男人爱笑却腼腆木讷,女人爱笑,那笑容也简单,没心没肺的简单。当然她还爱唱歌,总在池塘边洗衣服的时候,唱着我没听过的歌。那歌声嘹亮,随着她的衣服在水中荡起的水波在整个池塘整个村庄荡漾。

我想,或许这就叫做天作之合吧。

我经常在村路上看到他们夫妻俩,当我和家里人还住在村子上的时候。夫妻俩总是一前一后相隔大约一米的距离,那时我觉得他们夫妻之间被什么遥远地阻隔着,那时我所见过的夫妻都是肩并肩往前行的。

其三    半梦半醒之间

我随着家人搬离了村子,很少再碰到夫妻俩了。

人们也渐渐搬离了村子,村子渐渐安静下来。

燕子飞走了,桃花不再盛开了,池塘也干涸了,长满了荒草。田间,埂上也到处长满了荒草。村子里没有了鸡鸣狗吠的声音,没有了孩子们嬉闹的身影。

村子里的房屋都还在,却仿佛与村里的土地、荒草一起,都沉入了睡梦当中,不知道何时醒来。或许根本不会再醒来。

唯独北边那幢还住着夫妻俩的土屋还在半睡半醒间。他们打开门,北屋就醒了,他们关上门,北屋就融入村子的睡梦中去了。

后来,我离开了家乡。我以为再也不会遇到他们俩了。

当我带着我的孩子再回到村子重游,走到他们家院前的那条小路上的时候,我就想: 这一米左右的距离现在是不是缩短了一些或者消除了呢? 我抬头望望他们家, 只见木门静静的关着,和这个村子一样安静。

我想大概不会遇见他们了。

其四    最美的距离

某年月的一天,走在马路上,我远远地望见了他们夫妻俩。女人和男人看起来没大变,只是似乎不认识我了。

依旧是一米左右的距离,一前一后。女人没有停下来要等男人的意思,男人也没有追上自己的女人肩并肩走的意思。两人都只顾安静的认真地往前走着。

我悄悄地凝望着这一幕。几十年了,他们还保持着这样的习惯。看似两个彼此分离的人,一直都这样安静的前后相随,谁也没有离开谁。这大概就是世间最美最温暖的距离了。

突然记起,他们有个孩子,我见过,有男人高了,跟男人一样不爱讲话。他们还住在北屋,那个泥砖灰瓦的北屋。

后记:一个晴空,一对夫妻,一场半醒的梦,一段看似遥远的距离,这就是我所了解的北屋的故事。故事写完了,生活仍将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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