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留意到竹子,是在福道的栈道旁,细细长长的竹子伫立在一片重重叠叠的茂密的树木里,我承认,我被它所吸引。从外观来看,它细长的身子,细长的叶片,着着实实像一个两袖清风的公子。
于是我开始留意竹子,我看到幼年的竹子,即白白胖胖的笋,其实并不坚韧。刚长出来不久的笋,还插在土壤里,只要用一点力,就可以轻易拔出来。长到青年时候的笋,是还没长出叶子,但又有一定高度的笋,要拔它,就不是那么容易了。成年人要用点力气,左右摇动,才可以折断,六岁的小孩是折不断的。等长到竹子成形时,你还想拔、折,就休想了,没有一把锯子,就不要逞能,就算男人也没办法。
竹子有一股韧性,这是很多植物所没有的,这也正是它青年时,就已经要费劲才能折断的原因。切开竹子会发现,竹子里面一节一节空心的,每两节空心的中间,有一片实心的结,有些人会用它做竹筒饭。竹子的这种生长现象很特别,我觉得它和我们人类很类似,人类在这个社会上趋名逐利,追逐情欲金钱,如竹子在大地中吸收营养竭力生长,然而竹子懂得每生长一节,就用实心的结给封住。它封住的,是自己层出不穷的生长高度,因为成年的竹子长得非常快,有的一夜竟能长一米,如若竹子没有定期把前面的生长高度封住,恐怕今天竹子散发出来的,就会是浑身傲气。
然而人类是否有这种智慧和心气,恐怕没有。如果有,就不会有那么多富豪挥金似土败光家产,名媛社交广泛关系混乱,知识分子瞧不起文化低者、高官对平民嗤之以鼻。祖辈有了金钱,却富不过三代,这是以为自己的财富够多了,可以随意挥霍金银。名人有了家室,到处寻花问柳,这是以为自己感情泛滥,可以随意挥霍身体。知识分子看不上低文化者,把知识当作武器,这是以为自己学问渊博,可以随意挥霍别人的敬仰。高官对平民视若罔闻,玷污了自己的名誉,这是以为自己位高权重,可以随意挥霍人民的信任。
这些人无论纵钱、纵情、纵识、纵利之人,其实从本质上都一样,过度挥霍自己的财物,所以最后空空如也,成为世人眼中的傲气之人。那是什么导致了他们这种傲气?其实是这些人的井底之见,导致了身上沾满傲气。你看,井底之蛙因为只能看见井口的天,便以为天只有井口那么大,我们因为看见这些财物知识那么多,便以为世上的财物学识就这么多,这仅仅是因为我们的眼界太狭隘了。
过分狭隘的眼光,限制了我们行走的速度和路程,我们一边走,一边盯着我们的财物,总觉得真多啊,我是全世界厉害的人,所以速度就慢下来,也就走不远了。那些速度很快,走得又远的人,往往有一颗虚怀若谷的心,每走一节,就给自己这一段的成就封一个结,告诉自己,明天自己的学识财物是空的。他们一边走,一边封住财物学识,这样心态的人,有钱财的能增多财富,有情感的人能克制欲望,有学识的人能增长知识,有权势的人能增加名望。于是他们越走越远,像竹子那样越长越高,一夜能长一米,也就不奇怪了。
那些有伟大成就,又同时能受人尊敬的人,多半是有韧性的竹子,他们多半是把自己的成就装到一个瓶子里,当这个瓶子装满了,就盖好埋到地下,再拿出一个空瓶子。这样他们每天出现在世人面前,永远那么光鲜,却永远那么谦逊。那些有成就的人尚且这样,所以作为一个普通人,当我们无意中有目中无人的傲气流出来时,不妨把财物学识全部装到瓶子里,盖好它,埋点土,然后说:再来一个空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