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过完年回娘家，陪老妈唠嗑，闲谈间，老爸插话进来“晚上想吃什么饭”，老妈瞄了一眼在厨房里洗碗的老爸，压低声音笑着说:“这几天都是你爸做的饭，吃完饭他就抢着洗碗，这几天我啥也没干。前几天晚上我下班回来，你爸给我倒上洗脚水，还说要给我洗脚。”我打趣她:“那我爸有没有给你洗呀？”“我才不让他给我洗呢，年轻时不对我好，现在老了没事献殷勤。”老妈愤愤不平的笑道。“你傻呀，年轻时他亏欠你那么多，老了还不让他出点苦力还你”我取笑她。
我见过她被老爸打了之后悲戚的样子，见过她被姑姑们气的差点发疯的样子，见过她被奶奶骂到心里憋气导致肚子疼的在地上打滚的样子，见过她因买不起弟弟喜欢的玩具被别人看不起而手足无措的样子，见过她去卖苹果赚钱回来兴奋的样子，见过她被毁坏名声被全村人误解但却依然坚强的样子，见过她和姥姥说话轻声细语亲密无间的样子，见过她期盼我和弟弟成才而对生活充满期望的样子，见过她人生中各种样子，却唯独没有见过她遇到爱情的幸福模样。
年轻时，老爸和老妈之间隔着血海深仇，奶奶隔三差五的找茬和姑姑们的挑拨离间，以及老爸的帮亲不帮理的护短都在不断助长着这仇恨。
还记得老爸把老妈按在放粮食的袋子上打，老妈不服输地还手，年幼的我和弟弟在旁边撕心裂肺地哭着喊着“妈，我怕”，听到我怕的哭喊声，老妈停止了反击，从战争中撤退出来，领着我们出去了。
还记得那个秋日的午后，姥姥来我家，奶奶一直不停的骂人，妈妈怕姥姥生气，领着姥姥还有我和弟弟在村里的玉米杆上坐着，妈妈声音低沉的跟姥姥诉说事情的原委，我和弟弟则没心没肺的在旁边玩耍，那天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可我心里拔凉拔凉的，一点没感觉到阳光打到身上的暖意。天黑了，小鸟都回窝了，我和弟弟饿得饥肠辘辘的，却有家不能回，心里莫名地涌起一股深深的悲哀。
还记得老妈有次出门托付老爸照看我和弟弟，一向粘我妈的弟弟，见我妈不在，不停地哭闹着要妈妈，本来玩的好好的我，被弟弟的哭闹声搞得烦躁起来，听到他喊着“我妈呢？我妈呢？咋还不回来”，我忽然特别想我妈，我也控制不住的哭闹起来，老爸这下更手忙脚乱了，接着转移目标，来哄我了，因为我是老大，哄好了老大，老大就能把老二的情绪带动起来，不再哭闹，可是老爸的如意算盘打错了。他哄我的时候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有耐心，都慈祥，可我却觉得这不是真正的他，真正的他应该是凶巴巴的，就像打我妈那样子。忽然我就特别厌烦他装出来的虚伪，也恨他打我妈时的无情，他越是好声好气地哄我，我就偏不遂他愿，反而哭得更大声闹得更大劲了，他的耐心终于消耗殆尽了，抡起胳膊在我屁股上打起来，打完之后过了没多会他哭了起来，我冷眼看着他，觉得莫名其妙，打了我，该哭的人是我，他哭个什么劲儿啊？多年后听我妈说，他觉得自己下手太狠了，在我屁股上留下了五个指头印，心疼的哭了。
还记得有一次，我最小的姑姑跟我说“你妈太凶了，不是个好人”。听到那话，我觉得很羞耻，因为我见过我妈跟她们吵架时大嗓门凶巴巴的样子，我差点以为她说得就是真的，当时心里特别难受，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接下来的几天我就特别留心观察我妈的行为，想验证下姑姑说得是不是真的？可我看到的是我妈待客礼貌热情周到，来我家的客人满心欢喜，反倒是我奶奶听到我妈和客人聊天时有说有笑的，气得在那指桑骂槐，把客人都吓走了。几天的观察让我明白了什么叫挑拨离间，也让我跳过了那道“老妈如果是坏蛋，我该怎么办”的难题。
还记得小姑姑出嫁，奶奶准备好了嫁妆，遇到来家里看姑姑嫁妆的人，她逢人便说“我妈生气她为姑姑准备了那么多嫁妆”，这老太婆的狂想症太强了。我妈没跟她吵，不然就坐实了她说的，才不上她的当呢。我妈一连忍了几天，有天下午我妈突然肚子疼得在地上打滚，邻居们找来三轮车，七手八脚的把我妈抬上去，看着我妈疼痛难忍的样子，弟弟吓坏了，哇哇大哭，奶奶在旁边搂着他。我也很害怕，特别怕她倒下了起不来，我心里默默祈祷“老天爷，让我妈好起来吧，我不能没有她。”，没听到老天爷的回复，却听到奶奶安慰弟弟的声音“别哭，别哭，你妈去了医院就会好起来的”，我转头，却看到了她眼中的得意洋洋。心一下就凉了，更担心我妈了。我妈去了医院确实如她所说的好起来了，不过不是被医生看好的，因为所有的仪器都没检查出我妈的毛病，最后我妈在医院的走廊里呕出了几口气，病就好了。我很感谢老天爷听到了我的祈祷，把健康的妈妈又还给了我。
还记得我妈有次干活回来，我都不明白什么原因呢，我的奶奶和姑姑们就围着我妈吵，我妈就像稻草人一样被她们拉来扯去，我很害怕老妈被她们打，赶紧跑到屋里叫我爸出来帮忙。在我心里，我爸是我妈最亲的人了，找他帮忙是最合适的，没想到我叫了他半天，他动也不动，我急死了，不知道我妈在外面有没有被她们打，牵挂着外面的妈妈，我不敢在屋里久留，就气呼呼地跺着脚跑出去了，我爸指望不上了，我来帮我妈。那年我八岁，只到我妈的肚脐眼一般高，我虽然护不了她全部，我也可以护她一部分。我也加入了战斗，生性老实胆小的我第一次用了心计——当时来家里看热闹的村里人很多，我打着我的姑姑，大声骂着她们，用尽全力扯着大嗓门哭，就是要把村里人的同情心给挑起来。奶奶听到我的骂声给了我一巴掌。不知是听到了我的哭声还是老爸内心觉醒，他拎了根很粗的棍子出来，结束了那场战斗。散场的时候，我顾不得脸上火辣辣的疼，想问一下“妈妈，你疼不疼”，可是话没问出口，我已泣不成声。
这些血海深仇一度让我认为我的家人只包括我妈，弟弟和我，直到我十二岁，奶奶去世，我们把她住的房子里的东西都清空了，家里很清爽，我也觉得心情特别好，这时再看天空才发现天原来那么蓝，阳光照在身上的暖洋洋原来是这么舒服惬意，笼罩在头上的高气压终于烟消云散了。
这十二年的光阴里我很少看到我妈脸上的笑容，从奶奶去世之后，我觉得妈妈的笑容越来越多，也觉得她越来越暖，我爸对我妈也越来越言听计从，家里的日常换成了我妈对我爸的教训声。
过了一年我妈把家里的旧房子拆了，盖起了漂亮的红砖房，新房子漂亮明亮整洁，我对生活充满了希望，我妈也会兴奋的跟我讲她对未来的希望，她希望我和弟弟好好学习，将来可以过上更好的生活，我们对未来充满了憧憬。
为了更好地支持我和弟弟上学，我妈张罗着和我爸去马路边支了个棚子卖饼卖小吃，这一干就干了十八年。这十八年里，她和我爸特别辛苦，每天起早贪黑，披星戴月的，就是气管炎犯的时候，她上气不接下气，也没舍得休息一下。这十八年里，我爸被她指挥的团团转，也没学会独当一面，所有的重担还是压在她身上，我眼看着她从年轻时的板直板直变得弯腰驼背。这十八年里，他们为了把生意做好，吵吵闹闹，说服不了对方的时候，俩人经常找我评理，我时常会站在我妈那边，谁让我爸之前没好好爱我妈，让我心里不痛快呢。
慢慢的，我发现我爸不但对我妈言听计从，百依百顺的，对我也这样。我告诉我爸，做为一个男人，你以前打我妈是不对的，我妈说你不对的让你改，你就改，你别倔了，他听了。我上大学时告诉他，我以后离家很远了，不能常常陪在我妈身边，你不准趁我不在的时候气她，照顾好我妈，不然等我回来我妈瘦了或者不开心了，我要找你算账，他也听了，并且把我妈照顾的很好。
毕业后我在一个喜欢的城市落脚，我跟我妈讲我对未来生活的规划——想在那里买房，想让我的孩子享受好的教育和成长环境，我妈很赞成，特别支持我。后来遇到合适的机会，出手买房，我妈拿出所有的家底让我带着去买房，买了房子后，到房子装修时我妈又把攒出来的一万八千块钱一分不留地拿出来给我装修用。这样的老妈实在是太可爱了，我上辈子究竟是做了怎样的好事，让我有这么大的福气拥有一个这样可爱又可敬的老妈。
买房和装修欠了老妈一大笔钱，压力山大的我把孩子送进幼儿园赶紧找了份工作，赚钱还债。以最快的速度把债还完了，老妈拿着那些钱，也想买个房，一来可以给弟弟当婚房用，二来可以圆了自己的楼房梦。于是我就陪着她到处看房选房杀价买房，最后买下了她心仪的还带大平台的房子。她终于用这些年做生意赚来的钱和省吃俭用赚来的钱换成了一套楼房，还把家里的房子又加盖了一层，租出去赚钱，老妈简直就是人生赢家了，一个真正的奋斗者。
至此，我和老妈、弟弟都有了自己心仪的家，都过上了好日子，老妈也不用再为我和弟弟操那么多心了。日子越过越好，儿女们也都各自安好，我爸觉得凭他自己的能力根本过不上这么好的日子，事实也是这些钱大都是老妈的聪明才智赚回来的。他对我妈佩服得五体投地，也对我妈感恩戴德，更愧疚年轻时对我妈做过的错事。
经历那些苦难的老妈，依然善良热情，正直诚实，温柔体贴，感恩知足，依然还是大嗓门，发起火来凶巴巴。这些不堪回首的苦难给她的人生带来巨大的灾难，也让她在人群中熠熠生辉。现在60岁的她找了份工作，干得无比乐呵，同事们有啥心事都喜欢跟她唠唠。无论是她做生意还是现在工作，认识她的每个人都喜欢她喜欢的不得了。每次给我讲起别人对她的喜欢，对她的好，都神采飞扬，眼睛发光。
如今老爸的眼里心里都是我可爱又可敬的老妈，我总觉得老妈现在满是皱纹的笑容里藏着一种幸福甜蜜的味道，看着她幸福，我很开心，多一个人和我一起守护她，我很安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