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吃饭,吃饭,嘿嘿。”一个胡子拉碴、浑身散发着难闻气味的中年男子向我挥了挥手,另一只手上端着一个满是污渍的碗。
他姓什么,名什么,没有人知道,他家里人叫他“蛮娃子”,大家也就随着叫,他不是个傻子,只是没有受过教育,做事说话显得傻里傻气的。
第一次见他,是在我父亲的工地上,他推着载满砖的小推车,鼓足力气上了一个斜坡,然后卸下来,再来一趟,就这么重复着,偶尔中间停两下,点上烟,灌两大口凉茶水,抹一把额头上的汗,之后半支烟吸完,就又进入工作状态。
他仿佛对于气候的判定不那么准确,已经是四月底了,他却穿着一件厚皮夹克,里面一件已经发黑的白短袖,黑色和绿色掺杂的棉裤上还有些不小心被溅上水泥块,军绿色的运动裤,厚棉鞋,好像是要迈入初冬一样。
他就这么重复着,推着满车过来,推着空车回去,像一头犁地的老黄牛,始终迈着稳健的步子,一趟又一趟力气永远用不完。
等到吃午饭的时候,他总是最后一个赶来,将所有的饭菜全部倒进碗里,然后找个旮旯蹲着吃饭,大口大口的咀嚼,将这上午的疲惫混着食物一并咽下去,消化掉。
他不识字,或许在卖力气的行业里很正常,但他却连简单的数字都不认识,一百元钱和一元钱摆在他面前,只是颜色和纸张大小的不同。
他也没什么爱好,工地上管一日三餐,管住,唯一会花钱的地方就是偶尔会在别人的劝说下,去理发,洗澡,买上几条最便宜的烟。有时候,身上揣着从账上预支的一百元,出去溜达一趟,回来还剩几元钱,他并没有买什么贵重的东西,而是有些人,知道他不识钱数,故意少找钱,直到回来,别人告诉他被人骗了,他也不找人理论,就傻呵呵的站在那里,笑两声,仿佛刚刚的他只是看了一个有趣的故事。
对于他来说,好的一点是他有亲人,坏的一点也是他有亲人,他的父母早早的过世,一直寄居在亲戚的家里,亲戚给了年幼的他一口饭吃,让他不至于饿死在某个角落,对于亲戚们来说,他们无疑捡到了一个只需管吃住的免费劳动力,没人会担心他的教育,操心他的婚姻,有的只是需要他少吃饭,多干活,多挣钱。他也就这么默默的受着,将汗水浇灌出来的成果换成能让亲戚眉开眼笑的鲜红“纸张”。
我不知道他内心有没有追求过什么,有没有自己的私心,他就如“老黄牛”一般的生存,咀嚼着只能果腹的“干草”,他没有让人失望的原因是,根本没人对他报以期望。
他没有通讯设备,如果有活干,都是与他的亲戚联系,工资也是付给他的亲戚,但临时决定要开工的时候,没有通知他,他就已经背着行囊到了工地,问他怎么知道的,他乐呵呵的笑着说:“听别人说的。”
我有时候碰见他,他停下手边的活,然后朝我挥了挥手,露出黑黄的牙齿,“嘿嘿”的笑两声,迎着阳光,那一刻浑身脏兮兮的他却透露出雪一般的洁白。我无数次的想问他:“你这样一直做下去,你能得到什么?一条烟?一顿饭?当你没了力气之后,你靠什么养活自己····,”可我一句话也问不出来,我害怕得到的只是“嘿嘿”两声。
我以为一个不聪明的人,是学不会人情世故,懂不了交际应酬,可在他这里,我猜错了,他的一个工友的儿子结婚,距离他家二十公里,在中午举行仪式之前,他赶来了,随了预支的五十元份子钱,然后悄悄地离开了。这笔开支可能是他有史以来最大的开支。
后来,我有很长时间没有看到他,也没人留意他的存在和消失,我唯一能记住的就是一双布满老茧的手端着碗坐在那里,“嘿嘿”的笑着招呼人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