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上谁家玉笛暗飞声,那年她和她手提一盏灯。】
顾曼桢在赵家酒肆开心地吃完了晚餐,两人一起把一桌子好酒好菜都吃得干干净净,等曼桢回到家中已经是晚上八点。
曼桢站在家门口,从背包中找出钥匙打开门,发现曼璐已经坐在客厅里,像是等候许久的样子。
“姐姐,我回来了。”曼桢心情极好,连说话的语气也忍不住活泼起来。
曼璐笑容满面,起身去迎曼桢,“曼桢。”
曼璐拿起放在茶几上的一个淡紫色的小礼盒,盒子上面用蝴蝶结简洁地装饰着,递到曼桢手上,“这是送给你的生日礼物,祝我最爱的的妹妹生日快乐,要天天开心。”
曼桢接过盒子,心里多少还是喜滋滋的,脸上带着动人的微笑,像只小白鸽似的不住地点头,“包装的这么精美,姐姐费心了。”
“这说的是什么话,快打开来看看。”曼璐有些许不悦曼桢的客气,按常理来说,温顺的曼桢对自己这个姐姐从来都是依赖的、爱撒娇的。
那怀表安静地躺在盒子里,曼桢无法判断这是纯金的表身又或者是镀金的,总之,表盖上刻印着两只身躯缠绕在一起的霸气龙纹,一看就不会是曼璐看中的礼物,“这是一块怀表?看样子最起码十块大洋吧。姐,你哪来的这么多钱?”
“你姐夫的一片心意,就收下吧。”祝鸿才陪着曼璐在商场里逛了一下午,买了不少衣服鞋子首饰,曼璐逛着逛着想起今天是曼桢生日,立刻拉上祝鸿才去了一趟镇上最好的金店,特意让他给曼桢挑选礼物,祝鸿才出手阔绰,选下了这只纯金打造的怀表。
曼桢顷刻间转喜为怒,把盒子重重地摔到茶几上,将怀表推还到曼璐手上,说,“他的东西我不要。”
“曼桢,他总归是你的姐夫,要朝夕相处的,还是要给姐姐一个面子不是?”曼桢不再是从前那个百依百顺的小猫,大小姐脾气尚在,但多了许多成熟的思想,这一切都让曼璐手足无措。
曼璐内心太希望曼桢能够接受祝鸿才,毕竟曼桢是曼璐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身为心有灵犀的亲妹妹,打从心底其实是知道姐姐的想法的,可始终不愿接受祝鸿才,着实是心疼姐姐,才会难以接受这样一个花花肠子的姐夫。
“他祝家又不是没有大宅子,你大可搬到他们家去住,没有必要为了我屈居在这里,以彰显所谓姐妹情深。祝夫人。”曼桢赌气道,说罢便摔门而出。
“你!”在曼桢离开后,曼璐被她目无尊长的言论气着了,猛然咳了一口黑血,晕倒在地上。
……
已经九点了,曼桢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行在密密的夜幕中,街道两旁店铺橱窗的霓虹灯陆续熄灭,在湿漉漉的柏油路面洒下红红绿绿的光芒逐渐坠落,像是节日里刚散场的焰火。
马路上还有行色匆匆的自行车和黄包车,过往的行人神色不一,大多都是想要快些归家的过路人,摆在街边的小摊子也都收了起来,万家灯火闪烁缤纷,鼓楼镇的夜应是浪漫的夜。
曼桢晃晃悠悠走到了智怡的房间楼下,抬头仰望着智怡房内微弱的灯火,轻声呼唤道,“智怡,你在家吗?“
这么多年来,好像每每负气时,曼桢第一个念头都是跑到酒肆来找智怡,也似乎只有智怡才能够让曼桢开怀。
智怡坐在窗台前桌旁看书,隐约听见了是曼桢的声音,拿起挂在衣架上的一层薄纱衣披在身上,便碎步跑下楼,“怎么啦?曼桢。这么晚了还出来,也不怕不安全。”
“智怡……”曼桢二话不说抱住智怡,止不住低声啜泣。
看着曼桢楚楚动人的可怜模样,智怡坚强的心瞬间变得柔软无比,疼惜地摩挲着曼桢青丝如绢的长发,“傻瓜,你怎么了。”
“姐姐不要我了。在姐姐心里,祝鸿才还是比我重要。”曼桢曼璐姐妹本就情深,更尤其是在母亲过世了以后,曼桢愈发在乎姐姐。可谁料祝鸿才的出现,破坏了姐妹之间原来亲密无间的感情,让两人变得矛盾重重,这一切让曼桢倍感痛心。
智怡慌忙安慰眼前敏感多思的心上人,她的每一滴眼泪都如同天上的钻石星辰,是不该在凡间坠落,被尘世的罪恶所污染的,“不会的,不会的……你别多想,曼璐姐是最疼爱你的。”
曼桢收拢了紧拥着智怡的双臂,“她不要我了,我只有你了。你别离开我,好吗。”
“好,我不会离开你,这辈子,都不会离开你。”一字一泪,是海枯石烂的誓言,更是赵智怡这一生的愿望。
“谢谢你,你真好。”曼桢心头悸动,头轻抵在智怡的肩上,两个脸颊的距离近得只差毫厘,本就红润的脸庞越来越烫。
“大可不必说谢,是应该的。我们不是……最要好的朋友么?”智怡对心底的那个情字还有一定的犹豫,曼桢的态度也日渐暧昧,情窦初开的两人谁都还不肯迈出捅破窗户纸的那一步。
'曼桢,让我保护你,无论以怎样的方式。'智怡内心默念道。
两人轻拥着,不言不语,只是感受着这宁静的甜蜜温存,过了半晌,智怡看了看腕上的腕表,若曼桢再不回家路会不好走。
智怡戴的腕表是当下最流行的爱其华瑞士钟表,智怡就连睡觉也要将表放在枕旁。那表带是纯白色,智怡最喜欢的颜色,曼桢今年初在上海专卖店特意挑选的,送给了智怡作为23岁的生日礼物。
“我送你回去吧。”智怡先开了口打破了周遭微妙的气氛。
曼桢破涕为笑,“不用啦,你送我回去,我还得再送你回来,这样啊咱们得互送一晚上,天都得亮了。”
智怡望了望四周,虽旁边邻居的灯火还亮着,但眼下的路还是有些漆黑,“你等着,我回房找一盏灯笼出来。”
曼桢看着智怡跑到楼上的背影不禁笑意浓了几分。
很快,智怡提着灯笼又走出屋门,笑盈盈地对曼桢说,“走吧,我送你到对岸去。”
夏日的风徐徐,栀子花的芬芳席卷在空气里,一抹醉人的香甜萦绕在鼻息,曼桢轻覆上智怡提着灯笼的手,柔柔地问,“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智怡凉凉的手背感到曼桢温暖手掌心覆上的的那一瞬,紧握着的灯笼杆差点脱了手。智怡脸上泛起了一抹红晕,多亏了夜色朦胧,才没有被发觉,“兴许是被风吹着了,没关系的,走一会就热乎了。”
沿着河边走了长长的一段路,最近正值梅雨时节,时不时地会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地上总是泥泞难行,泥土地上掺杂着些碎石子,曼桢和智怡共同提着灯笼,借着灯笼中微黄的光亮,穿过了泥地,那座小桥屹立在茫茫夜色中,被令人沉醉的夜景烘托而显得巍峨。
漫步到小桥的正中央,曼桢突然停驻了脚步,“你听,是谁在吹笛?”
智怡看向曼桢手指的方向,就在不远处传来一曲悠扬的笛声。
曼桢骨子流淌着文艺的血,爱极了诗词歌赋,对文学精通得很,为此,擅长声乐的智怡学了很多古诗的弹奏谱曲。
“是菩萨蛮,我记得好像你也会吹。”曼桢回眸对身旁的智怡说。
智怡回以宠溺,“是啊,你要喜欢,我改天吹给你听。”
“好啊,我喜欢听你吹笛子。”智怡十八般乐器样样精通,但最得曼桢欢喜的还是那支赵家家传的玉笛。
曼桢沉浸在婉转悠长的《菩萨蛮》里,智怡也安静地陪着一起欣赏。
当曲子终了,曼桢即刻开口唤了一声,“智怡啊。”
“干嘛。”智怡柔声应道。
“你知道菩萨蛮中的女子为何会‘懒起画峨眉,弄妆梳洗迟’吗?”曼桢略过了智怡殷切的目光,而是抬着头望向天际。这片朗朗星空,今夜繁星点点,一切都正是最美好的模样。
智怡看着曼桢精致俏丽的侧脸失了神,正经地回答道,“因为诗中那个新婚的女子丈夫不在她身边,春闺寂寞,她懒得 梳妆打扮。”
“我觉得并不是这样。单单只谈这一句诗,我觉得……她的心上人就在她的身边。虽都说女为悦己者容,可一个女子若真的被宠爱,她的心上人自是不会在乎她的容貌的。比起华而不实的外貌,更重要的是两颗心灵间的欣赏与共鸣。”曼桢捂嘴低眉一笑,显得有些腼腆。
意识到气氛暧昧的曼桢,灵机一动,立刻转换话题,"今天的夜景很美嘛。"
"你比夜色更美。”智怡一直背在身后的手悄悄地勾住了一旁曼桢纤长的手指。
两人的目光接触虽然只有极短的一瞬,曼桢只觉脑子发晕,身子发酥,竟像醉了一般,”嘁,我只有今天美吗?“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智怡的眼神由宠溺化为深情,半打趣半真切地回答道,“曼桢每天,每时每刻,都美。有那么美。”
“你在哪儿学的这般油嘴滑舌?”曼桢面朝那柔情千种的眼眸实则慌了神,表面上却对智怡的爱意装得毫不知情。
智怡把灯笼交到曼桢手中,推着曼桢走下了桥,“好啦,时候不早了,你快点回去吧。拿灯笼照着点路,路上黑,小心别摔跤了。”
“我知道了,你也快回家睡觉。”曼桢站在桥下,晃了晃手中泛黄的灯笼,甜甜地说。
“明天见。”智怡站在桥上,朝曼桢挥了挥手。
“明天见!”曼桢点了点头。
……
第二日,曼桢起了个大早,清晨六点半就出了家门,纺织厂里是要求七点半上岗的,但曼桢实在不想和那早起晨练的姐夫相处多一分一秒。
无论何时何地,曼桢想起智怡心里都是温暖的,以至于走到了厂门口不小心和沈世均迎面撞了个正着。
曼桢弯腰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水瓶,揉了揉额头,随口问了句好,“早上好,世钧。”
“你唤我什么?”世钧对曼桢改口称呼感到惊喜。
魂不守舍的曼桢这才发现自己略有冒犯了,“沈先生,是曼桢失礼了。”
"这是我,给曼桢小姐准备的礼物,请…请收下。"世钧打开自己的布包,拿出精心准备的一束玫瑰花,举在曼桢面前。
叔惠不知何时从世钧身后冒了出来,拍了拍世钧的肩膀,"哇,世钧,你真不够意思啊,也不同我说一声。"
世钧挠了挠头,害羞地说,“我也是下班时无意看了曼桢小姐的档案,知道了她是昨日的生日。"
“玫瑰花噢,你够用心啊。”大大咧咧的叔惠都不得不感慨,这一向内敛的世钧竟突然猛烈追求起刚认识的女孩子。
沉默的曼桢缓缓开口,“抱歉,我不能收下……”
“为,为何?”世钧期待的神情一秒变为失落。
直到看见那一束玫瑰花的那一瞬间,曼桢才惊讶地发现,内心里想看到的竟然是酒肆后院的那一树蓝花楹,“我已经在恋爱了,所以真的万分抱歉。”
曼桢拒绝了那玫瑰花,沈世均失魂落魄了一天,还失手弄坏了工作间里的一台机器,连带着叔惠都不知道如何和曼桢相处了。
纺织厂下班素来准时,五点半的铃一响,曼桢和许许多多的同事都陆续走了出来。智怡举着伞,站在厂对面面包店的门前等候已久,抱着一纸袋面包,看见了曼桢出来便走到了曼桢身旁。
曼桢笑脸相迎,“你怎么又过来啦,不是说了,不用接,下班之后我去找你吗。”
“下雨了,我怕你没有带伞。”智怡给曼桢撑着伞。
“只是一些细雨,不打紧的。”曼桢看着地上细小的雨点,内心坚定了对智怡的情意。
“走,我们回家。”智怡挽上曼桢的手臂。
走在归家路上,曼桢有一句没一句地同智怡聊起天。
“那个沈世钧,是什么来头?”智怡神色认真地问。
面对智怡猝不及防的问题,曼桢虽心虚,但诚实以对,“他今天给我送玫瑰花,我没有收。”
“你魅力很大啊。”智怡心里酸酸的。智怡出身不差,赵家也是鼓楼镇商业氏族,但沈世均毕竟是世家子弟,出身高贵,外貌也是堂堂正正一表人才,竟惹得智怡自卑起来。
“那是,我可是我们纺织厂的厂花。”曼桢觉得不妙,只得以这样的回应缓解尴尬。
“你不要耍贫嘴。”智怡出奇地严肃。
智怡顿了顿,转而说道,“我看他一表人才的,郎未娶妾未嫁的,你要不考虑一下?”
“你何时操起了副业,还当媒婆。”曼桢打趣着眼前明显吃醋的人儿。
“我是说真的,曼璐姐的意思,她今天中午来我们家吃饭,和我爹说你年纪正好,希望你能赶快嫁人。”智怡的语气平静了些。
曼桢听到曼璐的想法却怒火中烧,“她自己嫁了个好人家还不够么?还操我的心!”
“你别怪曼璐姐……”智怡挽上曼桢发凉的手,反过来安慰着她脆弱的内心。
“我不怪她,只是,她不再是当初那个疼我爱我,对我一心一意的姐姐了,她变了。”曼桢闭上眼,想起曼璐的转变,曼桢终究是痛心的。
“难道……你和她一样,也希望我嫁人么?”曼桢回握住智怡的手,四目相对,心照不宣。
“我……”'我不愿意。'活泼开朗的智怡难以启齿这青涩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