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海之外,大荒之隅,有山而合,名曰不周。
相传不周乃人界、天界唯一通道,然终年严寒,四季飘雪,有异士自山中来返,遇得一玉,色泽瑰然,莹白雪光,实可称为神玉。异人将其称为璃玦。呈交与大昭天子,曰“愿寻有缘人赠之。”
天子不悦,问“此玉何不献孤?”
异士答“此玉虽佳,然为半阙之状,故称其为玦。玦,遇有缘者助之,否,则害之。”
玉在山而草木润,渊生珠而涯不枯。璃玦,自此成为大昭神玉。
大昭三百二十七年,冬。雪花纷纷扬扬,白色笼罩住了朱红的楼宇,热闹的京都在这个冬天的清晨格外安静乖巧。这是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令人格外欢喜,瑞雪兆丰年,来年应该会有好收成吧。精致雕花的窗被轻轻推开,有素白的手伸出,小心虔诚地接住一片雪花,向里看,一张清秀灵动的小脸,满满都是幸福的温柔浅笑。苏卿氿到现在还不太相信,尽管那人的庚帖还在屋里,她还是觉得这是一场梦,她幻想了许久的美梦。毕竟她要嫁的是那无数小姐佳人闺中所慕所想的慕琅——大昭璧玉啊!
慕琅,慕家嫡长公子,当今皇后之侄。他三岁能诗,五岁写文,十五岁高中文武状元。皇上对他异常喜爱,不住夸赞,赐下大昭神玉——璃玦,并称他为大昭璧玉。这样的人,偏又生的霁风清月,有如仙人之姿。
积石如玉 ,列松如华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乘鸾驾,佩稀世之璧,在宠妃前敢扬鞭说:“区区雀座,安敢扰凤驾乎?”,在国主前亦傲立说:“天下二字,人为其本。”眉梢眼角,尽是逼人的骄傲。他是人中璧,却还未经打磨,锐气尽展,锋芒毕露,他是慕琅,是苏卿氿要嫁的人。
犹记初见。
三月三,踏春行。京郊的杏花都尽数开了,若白若红,如雪如霞,好看得紧。有三俩女童执杏花立于街头贩卖。
“一只杏花多少钱?”
温润如玉与娇俏动人的嗓音糅合在一起异常好听。双方皆侧目,愣神片刻,相视一笑。世间的初遇大都美好。正如慕琅与苏卿氿,一青衣如竹,一粉衣如花,春天的阳光温柔投下,满树杏花在头顶微晃,空气中尽是香甜的味道,一切都美好的令人心醉。
京都突变
婚期一日日接近,苏卿氿心中却越发不安。娘亲笑她,说这是太紧张出嫁了,她也只能红着脸,不再开口。只到,父亲满脸阴沉,的下朝回府,她才知晓她的美梦破碎了。
早在去年年末就有人上书言慕家家主有谋反之心,天子虽惩处了那人,却在心里埋下了怀疑。后来不断有人上书言此,皇上终于动摇,令太子查办此事,太子在慕家别院发现大量兵器粮草以及谋反书信。天子一怒,浮尸千里。慕家上下数千口人都面临斩首之刑。慕皇后无子,昔日独宠慕琅一人,早已将其视为亲子。于是自缢于凤春宫,只留信请求皇上留下慕琅。帝后乃少年夫妻,有一定感情,是以皇帝眼含泪光,赦免了慕琅,命其迁出慕家族谱,封其为穆候。从此以后,风光了几朝的慕家不复存在。
慕琅的十八岁,亲眼看着满家灭门,鲜血成河。他有冤不可伸,有家不可认。他不能为慕家送葬,不能守孝,他,从此不是慕家人。他没有流泪,只是笔直的站着,想丢了魂,成为没有生命力的傀儡,美玉蒙尘。他脑中尽是父亲携族人跪下来,向他请求的样子。
“琅儿,你要活着,你肩负慕家上下几千人的担子,洗刷冤屈,重振慕家。你自幼聪慧,我知晓这不易,但再无人可托,是为父对不住你啊!”
父亲乃大昭一品大臣,他说的话,卿氿一向是完全信服的。唯独这一次,卿氿想,父亲一定是在骗她。这怎么可能,她的公子应该永远是傲立于世的,怎么会遭遇这些呢?她不信!苏卿氿缓缓笑开,
“父亲,你怎地也跟母亲一样爱打趣我,还开这等子玩笑?”
苏大人与苏夫人被她的笑吓住,一时之间,再开不了口。
“对吧,我就知道爹爹你编不出话来继续骗我了。”卿氿接着说道。
“阿氿,你……”
苏大人话还没说完,就见女儿向外冲去,不知何时已满脸泪痕。他赶忙拉住,高声命下人围住小姐,并下令这几个月不允许她出门。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无论苏卿氿绝食还是生病,她娘亲与爹爹都不曾来看她,他们完全避开她,不给她求情的机会。于是她开始乖巧,不再焦躁的围着房间乱走,只拿着笔细细练字。终于,几日后,她娘亲来看她了。苏卿氿平静的看着她“娘,我就是去看他最后一面。”她早已知晓婚事作废的事,是公子解的婚约。苏夫人看着清减憔悴的女儿,心酸不已,她知晓女儿十分欢喜那慕家公子,从接到婚约那天就一直满脸笑容。
“娘,你放心,我看一眼就立马回来。”
苏夫人红着眼,点了头。
苏卿氿坐在马车里,一路上都紧握着双手努力克制着自己不发抖。她害怕,特别特别害怕,怕看到那人伤心的样子,怕从此再无瓜葛。
她揭开车帘,恰看见那人执着伞,于雨中慢慢走向穆候府,身后跟着许多皇上派来到侍从。
“小姐!”
苏卿氿直冲进雨里,第一次不顾礼仪,不知羞耻,直冲进那人怀里,紧紧抱着。
“苏小姐……”
他微微皱眉,眼里有些许无奈。卿氿抱了他一会儿,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满脸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忽然笑了,如带雨的梨花。她缓缓松开他,退后一步,拜了一拜“谢谢公子”还留在世间,再退后一步“谢谢候爷”舍我护苏家安全,她转身走了,最后朗声到“慕琅,望你珍重,一生安乐。”苏卿氿自此别过。慕琅白衣立于雨中,神色不明,看她走远直至消失。
“穆候爷要去北漠了”
突然听到这个消息的苏卿氿只是顿了一下,又重归于平静,继续写字。她又定亲了,可是却在嫁过去之前得了重病,不知还剩多少日子。她笑了笑,想自己还真没有成亲的命。
第二年春天,苏卿氿离世。离世前,她还微笑着问身侧的小丫鬟杏花开了吗。相隔万里的北漠,身着戎装的少年将军正沉稳的指挥布阵,他并不知晓,此时的京都,杏花满城,而那个笑着喊他公子的姑娘已经不在了,再也不会得见了。
三年后,穆候大战得胜,班师回朝。获封时,他单膝跪地,挺拔身姿,如松如竹。他朗声道
“望陛下允许臣彻查当年慕家谋反一案。”
话音一落,满堂皆惊。只觉得眼前这人的风华更胜往昔。他分明跪着,却有一股子凌于世事之上的感觉,却又不是当年璧玉公子的锐意锋芒,而是被打磨过的灵秀润雅,内敛其华,叫人从心底里叹服。寂静许久,天子笑着赐下宝剑,令他重查当年之事。
穆候府,那举世交赞的公子正小心翼翼地打开一个普通的木箱。那是昨日苏大人给他的,他们没有什么交流,只是分别前苏大人哑着声道了一句
“阿氿已经去了俩年了。”
里面是叠放整齐的整整一箱宣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公子”二字,铺天盖地而来,直直砸至慕琅心头。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慕琅眼睛湿了,他心里忽然有种空落落的感觉,脑中不由想起那粉衣少女听见他说心悦她时呆住的模样,随后她眼里满是惊喜,开始微笑,展齿笑,弯眉笑,最后雀跃地笑。笑得那样好看,令他心悸,可以后再也看不到了,也再也听不到有人珍之又重的唤他公子了。
临一场长安薄雾,叹一纸霜雪吹满头,遇一回海市蜃楼,且看你心上过,解一解我的如鲠在喉。
慕琅,大昭的璧玉公子。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他经过灭族之恨,战火纷飞,还有佳人离世,一切一切的悲伤都收拢进骨子里,化为一种气,敛为一种神,他不再是瑰丽无双的美玉,而成了古朴悠扬的玦。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大昭三百三十二年,冬。慕琅成功为慕家正名,废太子,扶持三皇子登位。他,不再身着华服佩金翎,只一件最最普通的白袍,一根木簪束起墨发,却自有一股说不完的风味。他自幼佩戴的璃玦经过这么多年的抚摸也如他这人一般敛华似水。
却有大臣说慕琅“璧玉之智令人心颤,多智尽妖之人必活不长久。”他听闻后也只是笑笑,并不反驳。
又是一年春,有绝世白衣公子立于杏花树下,举酒念诗:
“惟是少年时,
高醺后,与你万人丛中,缓缓一握手,
春水初生,
春林初盛
春风十里不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