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人有可能是自己的天堂,但自己绝对是自己的地狱。”
——《索拉里斯星》译者
科幻小说的一大魔力是能突破现实,充分展开想象力,设想人在各种极端处境下的情况。
好的科幻小说总是离不开人性。外星也好未来也好,本质都是一个舞台,上面发生着各种考验人性的极端情况。
因此在对人性的探索和思考上,好的科幻小说比哲学更直观。
19世纪末尼采曾宣告“上帝死了”,20世纪下半叶的一本波兰科幻小说则走得更远:不只上帝死了,还出现了新的上帝——人。
01
“索拉里斯星”是一颗直径比地球还大20%的星球,表面被一片人类无法理解的海洋覆盖。在这颗星球上能看到两个太阳。
宇航员凯尔文来到飞船,看到的却是一片混乱:飞船上的科学家、宇航员,似乎都陷入某种疯狂状态。
而凯尔文自己也遇到了麻烦,他多年前自杀的妻子海若“回来”了。
索拉里斯星那层“海洋”是有感知力的,能感知到人类的记忆、苦痛与喜怒哀乐。不仅如此,还能由地球人的回忆、感受“制造”出“人”。
出现在飞船上的“人”,外貌、行为都和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这个“海若”和自杀之前一样年轻,容颜永远保持着凯尔文记忆里的样子,除了不记得自己自杀之外,记得和凯尔文共同经历的所有事。
凯尔文第一次见到“海若”是惊惧的,他想办法“清除”了这个产品。然而由于索拉里斯星特殊的气场,第二天晚上,同样的“产品”又在在凯尔文的房间出现。
这一次,凯尔文没有先前那么恐惧,而是想办法了解这个“海若”。
在和海若的相处中,凯尔文发现海若越来越“像人”,她能体察人的情感,想要照顾凯尔文,能克服自己的恐惧和欲望,向着期待的方向改变。
热门的科幻小说和电影往往混杂着恐怖的刺激元素,如著名的异形系列。
要么是大逃亡,要么是激烈的拼杀。习惯了这些元素的读者也许会对《索拉里斯星》失望,小说在恐怖悬疑气氛达到顶点时,并没有沿着冒险的路径展开,而是开启了“灵魂拷问”:
什么是人?
如果人是个“不完美”的上帝,能够创造事物/人,又会怎样呢?
02
人能创造“人”,面临两个伦理问题。第一,人造出来的到底算不算“人”?。
在克隆动物尚且受到质疑的今天,除生育外的方法“制造”人更具伦理学争议。人有权利“制造”人吗?人制造出来的“产品”,应该不应该获得和人同样的权利?人应该怎样看待自己的“产品”?
飞船里的“海若”显然不是凯尔文记忆中的那个人。无论是凯尔文自己的回忆,还是飞船上的科学研究,都能确定眼前这个海若并不是他死去的妻子“死而复生”。
但出于对回忆的情感,凯尔文还是接纳了她。
然而这个海若越来越表现出“人性化”特征。
温柔体贴、会照顾人、做家务等特征,机器也可以具有。
英剧《黑镜》里有一个故事:女主的男朋友因意外去世了,思念成疾的女主授权科技公司通过分析男主的社交网络制造出了一个和男主外观一样的机器人。
刚开始女主很欣喜,这个机器人会根据男主的发言习惯和女主说话。
渐渐的,女主开始感到不适,因为机器永远只能基于男主过去的言论、思想“推算”男主的行为,而不是出于对女主的感情和关心而行动。
同样的行为往往具有不同的含义。
有的人哭泣,需要同伴的语言安慰;而有的人则可能不想听到对方说话,只一个大大的拥抱,或者静静的陪伴即可。
有时候人自己在不同情况下都会做出不同的反应。
更不用说对于不同性格的人,同样的行为需要不同的相处方式。
而机器永远只会重复,不会根据新的情况和人“相处”。
正因如此,故事中的女主最后将机器人束之高阁,和死去的男友一样,放在回忆的一角,轻易不去触碰。
人和动物、机器相区别的地方在于反思的能力,即对某事是否应该如此的思考。
由凯尔文的记忆制造出的海若很显然和《黑镜》中的机器男友不同。
她本来害怕离开凯尔文,拒绝独处。但听完凯尔文讲述原因,她认同了凯尔文的理由,努力去尝试克制心中的不情愿。
偷听了凯尔文放在床下的录音带中凯尔文和同事的谈话后,海若对自己的身份产生了怀疑,开始替凯尔文产生了痛苦的感觉,于是选择了自杀。
自杀是个具有人的属性的行为。
陀思妥耶夫斯基在《鬼》中讨论过自杀,加缪更是在《西西弗神话》里第一句就提出:“真正严肃的哲学问题只有一个,那便是自杀。”
判断人生值不值得活,等于回答哲学的根本问题。
既然选择退出这个世界,必然是笃定人生是不值得过的。
对人生价值进行思考和判断,是人所独有的特性。
不管受到多大的伤害,动物们总是顽强的活着。似乎只有人,会在肢体健全无身体痛苦的情况下选择自杀。
“如果一个东西看起来鸭子,走路的样子像鸭子,叫起来像鸭子,那这个东西就是鸭子。”
同样,如果一个事物看上去像人,触摸起来也像人,思考内容也像人,还具有人类的情感,那就没有理由怀疑“它”是不是人了。
03
第二个问题,是人的善恶。
有多少人会愿意和另一个“自己”做朋友、做同事、一起生活?
人们无法改变他人,但可以改变自己。
作为上帝和魔鬼的结合体,人天然有选择的空间。
人类历史中人为制造的人间惨剧比自然灾害更惨烈,有些人的行为“禽兽不如”。
但人类历史同样闪耀着人性的光芒,有些人能舍生取义,为他人、大义牺牲自己。
如果说人性的善恶是跨度很大的两端,去往索拉里斯星的宇航员们则是靠近善的一端。
在到索拉里斯星之前,宇航员们设想了一切挑战,孤独、战斗、牺牲。
这些都是去往一个未知的星球可以想象的困难,在科幻电影中,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往往也是最先牺牲的。
明知危险,为了探寻一颗陌生的星球而一往无前,可见这些宇航员非常勇敢,智慧。
他们自己也认为自己非常优秀。同时也没有征服宇宙的野心,只是一群探险者。
我们充满人文情怀,心地高贵,我们不想奴役其他种族,而只希望传递自己的价值观,与他们取长补短。
来到索拉里斯星的宇航员们既没有当年发现新大陆白人的傲慢,也有着人类的谦卑与骄傲。然而就是这样一群人类中的佼佼者,在到达索拉里斯的飞船中状况百出。
电影《深海圆疑》讲述了类似的故事:一群人类中的精英来到海底外星飞船,面对这个可以将潜意识的东西具象化的物体,人与人之间的猜忌制造了无数灾难。
最终幸存者决定把这件事忘掉,放弃获得的“言出法随”的能力。
因为,人类还没准备好。
与电影的冲突与大场面相比,《索拉里斯星》更文艺,简直是一本披着科幻外衣的哲学作品。
作者进行彻底地去人类中心化思考,把人放置在一个完全不可理解的域外世界中,由此审视那些人们司空见惯的,不经过反思的观念。
那些异域的场景就像一面镜子,让人们能跳出自己的视角来审视自己,正视人的局限性,也肯定人的超越性,思考自身的另一种可能。
图片来源:Фигуративная живопис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