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艳阳炙烤的高考季分明已经过去了三年,但依旧仪式般地记挂在他的心里。十二年埋头苦读,在字迹繁密的教科书中如履薄冰般探寻着遥不可及的未来--他所有同窗奋笔疾书势之所趋的大学。
九月,伴着素秋的淡雅,他踏入了大学幽清静雅的图书馆。就像,五岁那年的九月,初入学堂,在读书角落里,孔融让梨的明朗笑容向他示好,冯玉祥所写《十月怀胎》之悼母诗向他灌输感恩真情…他知道,在这里,也必将会有一段不知如何,但是终究瑰丽的奇遇在等待他去展开。
十二年,书本的墨香萦绕洇润了他的思想。而这二十年,是眷顾之爱洇润了他的生活。
瓦砖堆叠架在木梁上,他就降生于这处无钢筋混凝土框架的泥砖房里,一个贫瘠困苦的家庭。因分娩而患疾的母亲,在接踵而至的倒春寒里更是孱弱。而命运也并没有善待他--没有舒适的生存环境,也没有了一个完整的家庭。母亲耐住春寒料峭给他短暂的母乳,却在去寒还暖的阳光春风中离开了这方贫瘠的土地。而此时,他的父亲却远在千里之外。幼小的他,被村长发现后暂时收养,靠着邻居家阿母的母乳被拉扯着生存下来了。父亲过不久便辞工返乡。手里接过他的那天晚上,暴雨如注,冲刷了那间阴黯的房子。
“我替你申请政府扶助”。村长和父亲同时掐灭烟头,口里吐出的烟雾在那个生活困窘的男人脸上弥散开来。窗外雨声淅淅沥沥,眼望过去是暴雨冲刷后似是明朗的天空。此刻的他,躺在阿母的怀里酣甜地睡着了。
村长把栏房腾出来,给以父子俩居住。尽管申请了扶助,但是那个年代里,从上级分发的补贴,能到落户手上的也只是不可多得。父亲权衡下来,躬耕照顾他和外出务工,在活命经济上无差。只是他忍不得心由他流离,想尽力,给他以爱和陪伴。扶助金勉强够供给幼小的他生存,而父亲的日常起居却总是饥寒交迫。隔壁邻舍对父子俩的关爱也是体贴,时不时趁着逗这个一笑起来了就像精灵的小孩,然后偷偷掏出兜里用袋子卷紧的馒头或者是一小撮米—是他们散工组织里分发的物资,塞在他的小棉袄里。谁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给了他们多少东西。只是村民说,如果没有人性这点光,这世界里剩下的都是冰冷和无情。
“他要上学了。”父亲低着头,因农作而粗糙的双手在脸上窸窸窣窣。村长掐灭烟筒的火花,吐出一口烟雾。什么也没有说。
他给村长开门。村长进门单手抱起他,单手揭掉草帽,说“嘿,小伙子。”嘻嘻闹闹一小会,村长从胸前大衣抽出一摞文件纸,擦了擦桌面,将纸平铺。
“这是校长提供的申请学习资助金文件。”
父亲放下手里正打磨着的镰刀,顺势用衣角擦拭手,拿起文件。
“先按照这个格式写好申请书,还有证明书,写好了我先给你盖章。”村长翻了翻桌面的文件。“然后你得,还要找街道办盖章,提交了之后,就等审批,我想肯定会通过的”。
“真情实况,确实困难,没有不扶的理由。政府一定会服务人民的。”说到“一定”这个词的时候,村长使劲地叩指。
上学堂的日子如期而至。紧紧攥着街道办事处工委主任给他的铅笔,他知道,这一切都归于美妙的眷顾--村长的收留、阿母的喂养、村民们的恩赐。还有看似高于平凡生活却真实存在并且实效的政府扶助--他每学期手里接过的资助金和奖学金是他人生中极致感动且沉重的事,没有之一。
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和别的快乐的男孩子女孩子们一起上学放学。回到村子总是从头到尾地喊上一句“我回来啦。”就是把村民都当家人了,还没能力回报的年纪,可不能少了安心的交代。
天色渐暗,他要离开图书馆去食堂打饭。就像上大学以前,每天准点放学回家吃饭。但是身在异乡的他,却没法再喊上一句“我回来啦”,然后听听村民们给他和善的回应。他心里不禁失落。
走到学校公布栏,他看到自己荣获国家励志奖学金的大头贴。不由心想参加学校组织的资助巡讲:也许还有好多人需要这样有效的资助项目。
他站在讲台上,望着每一双为迎来九月大学诚恳的眼睛,浩然而谈:“…我叫何洇润。青春之年得以国家扶助,邻舍怜惜…这一切都是人性的眷顾--爱与诚的眷顾…我不问洇润何物,何为洇润。因为我已经找到答案:人民与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