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村里的喇叭第二遍喊儿子的名字时,我在家已经濒临崩溃了。
这是儿子第一次上大喇叭。虽然之前想过各种原因用这种形式来寻找甚至呼唤他,但现在就是十个原因里的第一种。找不着了。
围着大街转了一圈,没他的影儿。又赶紧原路返回找。(我们娘俩经常因为互相找对方而走岔路。当然找到以后俩人都是相当气氛且委屈的。)进了院子就喊他的名字,然而回音都落了好几茬,也听不见他的回答。
回头继续找。
希望他在某个小朋友家里玩。然家长们除了一致的答,“没见过他来”外,还顺带一句,“又转他呢!”
是啊!我又在找这个一放学就跑的没边儿的“小恶魔”。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产房,那时他刚离开我那温暖的肚皮。在别的孕妇说五个月感受到宝宝在肚子里的胎动时,我却在即将临盆时也不知道胎动是何种感人的触动。
经过一天一夜的阵痛,半天哭爹喊娘,加上从怀孕起唯有临产时吃的煎饼果子没吐而消化成的力量,“小恶魔”出生了。
因为出生后不哭而被护士打了两次屁股才勉强发出“吭哧”似的哭泣。他被抱到面前,与世无争的看着你,眼里并未有泪。似乎已从这新奇世界里得知吮手指才是最快乐事。
还没有一点做母亲的欣喜,接踵而来的是感觉被“小恶魔”一同拉进了地狱。
从没睡过一宿安稳觉。也从没想过缺觉是如此一件让人想哭的事情。时间一下过的无比漫长。从傻了一年的孕妇升级到妈妈这个角色,没有任何心里准备,一切又不知从何着手,只知这个小东西要陪伴我一生了。
从他牙牙学语到蹒跚走路只一年的功夫。过周岁生日前,自己靠着奶奶家的被摞向前迈步。犹犹豫豫抬起一条腿,身子还没立稳就又犹犹豫豫迈另外一条。但只走两步又晃荡着小身子退了回去。这个勇敢的“小恶魔”毫不费力的学会了走路。
除了带给我们一路的小惊喜外,还是一路带着崩溃过来的。每次儿子生病都感觉生活跌入了谷底。
尤其是他一哭起来没完,全家人就要手足无措了。有次住院从早上十点一直输液输到晚上八点,期间儿子一直哭,针头一直鼓,每次护士重新扎针他玩命似的挣扎和哭泣都让人感觉是世界末日般让人绝望。我央求护士不再输剩下的药,搂着孩子泣不成声。
开始觉得我的生活毫无起色之外,做母亲也失败极了。好像失去一切换来的,除了随时的一身屎和尿,就只有儿子天真无邪的笑脸算是慰藉了。
日夜陪伴在孩子身边,时间仿佛刻意被拉长了。
儿子渐渐长大,每天都不一样。刚学会走路那段时间对什么都好奇。一切事物都想用手和嘴来感受。摔倒和爬行还是占生活的主要部分。半夜睡不着自己玩耍,开始懂得躲在被子里和你捉迷藏,喜欢买气球,还能分辨气球上的卡通人物。
其实有段时间是抵制这个“小恶魔”的。除了他分走了家人对我的爱,还让我成了众矢之的——好吧,他经常因我受点小伤。明明觉得自己尽力了,还是让他身上挂彩。
睡觉常摔下床去,从小推车也常掉下去。母亲对我带孩子尤为不放心,说我拿孩子当玩意儿养。
母亲的头衔虽已坐实,但心理还未完全接受角色转换。有脾气冲着孩子发时,常常是孩子被吓哭了,自己也哭,还想,这日子什么时候算是头啊?
儿子见势就爬到身上给我擦眼泪,嘴里还说,我再也不干啥干啥了(我批评他的事情)。所以直到现在,儿子见我脸色不对就立马道歉。
可是,“小恶魔”就是有“小恶魔”的本事啊!
不大的时候可以随时找出一支笔在家里任何地方作画。比如,墙上,沙发,床单…每次被发现他还陶醉其中的问我,“我画的恐龙好看吗?”“看我画的这个蛋”……家具几乎在他的好奇心驱使下没有一件是完好的。
在意识到打孩子,对孩子是伤害对自己也是惩罚时,就经常压制自己的怒火。能洗的就洗,能擦的就擦。可依旧幻想自己能有个干净整洁的家,虽然经常被从未被熊孩子“侵略”过的家长嘲笑,“你这家都变成什么样了?!”
可是“小恶魔”也有温暖人心的时候啊。有年搬洗衣机到院子,夏天因为穿着拖鞋,洗衣机重心不稳而戗了我的大拇指。整个指甲盖被掀起来,露着白肉。鞋都没办法脱穿。别人见了也只是脸上露出暂时的心疼和惊悚。
自己又没办法拖着受伤的脚带着孩子去大医院。只好领着孩子去村里的小医院。
当医生告诉我需要把剩下的指甲拔下来否则有可能感染时,身上顿时冒冷汗,身体蜷在了椅子上。
“这大夏天的,你要不小心碰到了也还是疼。”医生话语平淡的劝慰,“不然我就先拿剪刀把大部分剪了,剩下点让它自己长。”医生又建议性的说。
当闭上眼睛把脚伸给医生时“小恶魔”忽然上前抱住我,用手捂住我的眼,嘴里安慰道,“别看,别看,也不疼,”
他的手掌那样小,话语那样稚嫩,心里忽的就热起来,一个三岁娃娃,此时竟充当了男子汉的角色。
他每次都是把家里所有能玩的玩具都玩过以后便央求我带他出去玩儿。不管外面的天气。
有时是夏天的大中午,街上空无一人,他拿着小铲在过道里玩沙子。有时外面狂风暴雨,也要在门庭里看下雨。冬天的早上就要我带他出去玩,只能给他裹成粽子带他去房后的空地上看日出。秋天的傍晚晚霞最好看,有时他在外面玩着,见天空红了起来就跑回来喊我去看火烧云。那时常觉得世界只有我们娘俩,这是我们娘俩的世界。
在孩子觉得和小伙伴玩耍比和大人玩有意思时,大人已不是孩子的全部了。就像当年抱怨孩子黏人时,某位阿姨说的话,孩子小,黏黏你。等孩子大了,你再想黏都黏不住了。
儿子被外界一致认为不爱说话,我爷爷和孩子的爷爷都希望我能带孩子去医院检查一下。可是在我面前他就是一个小话唠啊!
能骑三个轱辘的小车时,儿子几乎车
不离手。而且有一次他推车回姥姥家,由于门口是慢坡,车不稳是要向下滑的,每次车下滑,他一边扶车嘴里一边念叨,“别滑哩,再滑姥姥就不要哩。”像对待一个活物讲话,着实好笑。
过年回家,本打算推迟一天,谁知计划有变,就匆忙把刚给儿子刷的鞋放在了纸盒子里。本以为坚持到村里的车站就好了,结果路上纸盒就被融了。公交车上挤满了人,可能没注意掉了一只鞋,回头却不见了儿子。等再喊他却见他从拥挤的车上提了一只鞋下来。
“你怎么知道鞋掉了?”我问。
车上的人都说,“小孩儿,鞋!”儿子很是自豪。
“然后你就回去捡了?”
“嗯。”儿子笑着点头有点不好意思。其实这事要搁我身上,这鞋肯定是不要了的。儿子竟然从能把人挤怀孕的公交车上捡回来,确实让人佩服。司机听了我们娘俩的对话也哈哈笑,说,“这孩子有点意思。”
是啊!挺有意思的。过年才换的新纱窗,就这么面目全非了。张口一问,肯定要把责任推给一起玩的小伙伴身上。
窗台将近一米高,登上窗台,外面将近两米。想到这便怒火中烧。“纱窗为什么坏了!”
“都是牛牛,他非挤我……”儿子狡辩,脑子浮现两个孩子因贪玩推搡在窗台上的身影。“那纱窗怎么会坏?”我重复。
“他挤我,我站不住了……”儿子声音越来越小,一脸茫然的看着我。一边说一边向门外靠近,他知道我生气是要打人的。
“以前怎么说的?”虽然极力压制自己的怒火,但还是分明听出了咆哮。
“妈,你别打我。”儿子声音尤如蚊蝇,唯唯诺诺的不敢直面于我。
“我以前怎么说的!?”如果说之前说是咆哮,那么现在我已经神经发作了。声音大的吓人,儿子眼泪马上出来,带着哭腔,没有回答。
我的声音也只有越来越大。儿子扛不住,“不许爬窗台…”声音已经开始哽咽。
“妈,我再也不爬窗台了,妈,我再也不爬窗台了……”或许是我的巴掌够疼,儿子哭声也l开始大了起来,一边哭一边作保证。
我承认已经崩溃了,不管他有没有
把纱窗弄坏,纱窗也只是导火索而已。当我骑车找遍他所有能去的地方都找遍,能问的人家都问遍时,眼泪已经忍不住了。甚至去了不常
去的小花园和村里唯一能出去的旱路。虽然广播找孩子对人们来说像家常便饭。几乎是无力的告诉人家儿子的姓名。然后又奔回了家。
拨通孩子爸爸的电话,几乎不能连贯的说说话,努力克制自己,怕自己一个忍不住就哭出声来。那种无望,只有亲身体会才有。
“ 孩子丢了,你妈也不在家,你打电话问问在不在你二舅那。”这是我唯一的希望。我知道,对方想说去他同学家找了吗,大队去了吗?大喇叭广播广播……可我挂断了电话,几乎再没那个底气去重复我做的事情,我怕绝望。
眼泪已经很不争气了,但还是清清嗓子给儿子能去的朋友家打电话。最后还是打给在街上卖菜的公公,
“你再在喇叭里广播一遍孩子。”
“还没找着他呢?”
“嗯。你让他们再广播广播。”
“啊?不是刚广播了一遍?”那声音好像从外太空传来的,不带感情色彩。孩子,好像永远只是我一个人的。
“孩子没找到就再广播广播!”我有些急了,说话如同深呼吸。
大喇叭重复到第二遍孩子的名字,就听见孩子讲话。看情形,是跟着奶奶去洗澡了。婆婆见我在门口立着,“我让他告诉你一声,谁知他没说。”说完进屋了。
“要死啊!”我嘟囔着进了屋。
孩子的哭声引来了婆婆的不满,“不就是洗个澡么!至于啊!”但声音只在院子里徘徊。
“你进来。”我想让婆婆进屋看看狼藉的房间。
“我不进去!”
“你不进来就别管我管孩子!”
对啊,孩子衣服都换了,她怎么可能不知道。然后听见门巨响。
孩子开始想躲到奶奶那屋的,我一直不准,他便直说自己困,累。
我问为什么不告诉我时,他答,忘了。
那你能记住什么呢?
……
儿子见手里拿着手机竟有些笑容来手里拿。
中午接到幼儿园老师电话,说孩子肚子疼想回家。带孩子去村里诊所,大夫说没事儿。
“肚子疼六一就不能去游泳了。”我假装惋惜。
“那我明天肚子就不疼了,还能去吗?”
“不能,去了肚子还得疼。”
“啊?~那我肚子不疼了……”
“这么着,你是疼还是不疼?”
“我想回家玩手机……”
“你先去上课,回来再玩儿……”
手机越过儿子的手被摔到了地上,残片飞溅,这次彻底不能用了。儿子也终于伤心的哭了,然后心中的那把火才彻底燃烧起来。
“那你能记住什么呢?”
儿子还是一直不住的道歉。电话响了,是刚才打过电话的朋友。他们打听孩子找到了没有。为了努力不让对方听出我的情绪,还刻意压抑了嗓子。
气消了些,但儿子一直折腾说自己累了,困了想睡觉,想去奶奶家。我说不准他马上就折腾说,眼疼,腿疼。然后径直走到门口。
“你听见大喇叭广播你了吗?”
“听见了…”
“我上大队找你去了,还去航航家,去的张锐航家,彤彤家。还有小花园,连小堤也去了……”虽然眼里带着泪,但心情平复许多,儿子站在门口,听我这样一说便折回来,立到我面前。可终究是没耐心的,刚立一会儿就想坐下。
或许以前是这样,挨顿打就啥事没有了。这次想有必要惩罚他。
“立着!”
挂断电话,起身去厨房用电饭锅做饭。本来打算下个早班给孩子做顿早饭的。昨天回来看见孩子因为饿吃的八宝粥,觉得孩子跟着我也不容易。谁知今天竟挨了顿打。菜也没顾得拿,家里只有一个鸡蛋和一个西红柿了。
“妈我想去睡觉。”儿子见我面色缓和了,又蹦哒起来。
“不行!”
“那怎么办啊?”
“立着。”
“那我能在里屋立去吗?”
“不行!”
“我立不住了。”儿子又抖,“我靠墙立行吗?”
“行。”见终于有一次应允他,儿子有些小雀跃,完全没有刚才的悲伤。“那我能吃这个吗?”儿子指着我买的饼,“不行。”
“那我立多半天啊?”
“现在是七点。看长针,指到六,你就能睡觉了。”
事实上儿子一点睡意都没有。他靠在墙上开始说他在学校里学的儿歌,见我不理就又讲洗澡时的事情。
手机里都是朋友们问孩子的事,忙着让朋友们安心,便有意无意听他讲话。
“妈,我能立着睡觉吗?”
“能。你睡吧”
“哈我睡觉了。”然后他使劲儿闭眼,还故意扮鬼脸让我看。“我爷爷睡觉老打呼噜。”他的嘴像开了挂,然后他又学爷爷打呼噜,学着学着不知道怎么学打呼噜停顿的那一下,自己反被呛了,我笑出声来。
“妈,你知道数字儿歌怎么念最好念么?”
“不知道,你立好了。”
也不管我要不要听,他自顾自的背起来,眼睛看着表,说,“誒,长针走了一点……”“妈,快指到六了!”……
这像一场暴风雨,来的凶猛去的悄然。
原本以为“小恶魔”这样的多动症是坚持不了半个小时的,谁知他还站的津津有味。几乎能想到“小恶魔”上小学以后在课堂上不老实而被老师罚站的情景。
风暴结束了。房间一片狼藉,小恶魔也受了惩罚。感觉自己像涨了气随即又被撒了口的气球,好累。曾经无数次告诫自己不能再随便打孩子。真到气头上手还是不听大脑理性思考的。一度觉得自己没有溺爱孩子,但这小恶魔何时才能长大呢?
但又由衷的希望, 我亲爱的“小恶魔”,不管你以后遇到啥,都要像今天一样不管多么伤心,哭一会儿,就又笑了。